自從半月前“蟾津江事變”等邊境衝突開始,朝鮮諸方便陷入雞血狀態。最快做出反應的是百濟,其國王比流王得知自家隊伍在“蟾津江事變”中吃虧,大失顏面,怒而興兵,派出愛將解仇統帥八千步軍與三千水軍直壓兩國邊境,並已發動了幾次數百人規模的軍事襲擾,準備小小教訓一下這個膽敢起幺蛾子的老鄰居,敲詐些好處之餘,讓它繼續乖乖的苟延殘喘,別給百濟添亂。
真心話,比流王只想“小小的”教訓馬韓一下,畢竟,百濟此時正處低潮,其前兩任國王責稽王與汾西王父子倆分別在八年前與兩年前死於大晉樂浪太守手中,或戰死或被毒死,而今當政的比流王則是篡權搶了年幼侄兒的王位得以上臺,其國內政局之暗流涌動不想可知。是以,這個場子比流王必須掙回來,卻又不願藉此陷入馬韓戰事,有力氣也得與北方的晉軍死磕不是?
然而,比流王自以爲“小小”的一個舉動,在馬韓看來就不是那麼回事了。兩起邊境衝突,加上突兀風傳的流言,本就令馬韓上下驚疑不定,百濟大軍這一出動,更像是給流言提供佐證,也更令馬韓上下恐慌一片了。原本百濟就是懸在馬韓頭上的一把利劍,數百年來一直從馬韓身上不斷割肉,如今再多一個不念同族舊情的弁韓邊境屯兵做幫手,讓馬韓軍民何以安枕?
迫於百濟與弁韓在邊境增兵與“被夾擊瓜分”的流言,馬韓只得將更早前開始集結以備南下的軍隊火速調往東、西兩方邊境,並於五日前基本完成部署。從表象來看,這個沒落的聯盟王國面對突發事變的反應時間至少比以往快了一倍,倒像是煥發了第二春。當然,說它是早有預謀更易令人接受。
於是,就在馬韓軍隊抵達兩方邊境的時候,同樣散佈有“馬韓進攻論”流言的百濟與弁韓進一步緊張了。誰叫這些流言有了極其充足的證據,那就是向來老邁遲鈍的馬韓此番怎會對邊境衝突反應得如此之快,肯定早有圖謀嘛!
伴隨着風傳百濟、弁韓的流言,是另外兩起邊境事件。一起是“倭國水軍”對弁韓一處海岸漁村的劫掠,行事手段與臨江村相仿;而另一起則是“帶方晉軍”對百濟一處邊境軍營的夜襲,此戰卻端得是乾脆狠辣,五百百濟駐軍被百多“晉軍”精銳幾乎屠滅乾淨,只逃生了幾名“僥倖”目擊者得以向上官哭訴“真相”。
就此,馬韓聯合大晉(倭人)進攻百濟(弁韓)的流言得以進一步證實。百濟與弁韓國內陷入了馬韓國內先前所陷入的恐慌與逃難,雖然程度各有不同,但都堪稱事態嚴重。於是,百濟王不再漫不經心,弁韓王更是如臨大敵,雙方立刻緊急徵發兵壯,一撥撥的可勁調防,或是增援邊境,或是整固海防,抑或加強水軍。
像是經典的正反饋效應,百濟與弁韓的積極調兵,恰又進一步刺激了馬韓與晉軍,馬韓慌忙加大徵兵力度,由之前的三丁抽一增爲二丁抽一,大晉平州的樂浪與帶方兩郡,則將本就對百濟的備戰狀態提升至最高等級。至於倭人,他們的“水軍”依舊在弁韓海岸逡巡。
倒是苦了活動於弁韓海岸那些尚不成氣候的倭韓海賊,乍然遇到更強的海岸防禦與更多的“同行”搶食,在跳腳怒罵之餘,他們除了進一步提升業務能力,卻是不得不將業務目標轉向倒黴的誠韓、馬韓了。
短短半月時間,朝鮮半島從豐收喜悅變爲戰雲密佈。起始於某幫壞分子的挑撥離間,根源於彼此間各有積怨,吃虧在沒有快速和談的綠色通道,晉二郡、百濟、馬韓、弁韓四股力量從西向東,糊里糊塗的便將國戰級大軍列於彼此邊境,並如夾心餅乾般形成了遠交近攻。
也是到了這時,稍有安全感的四方這纔想起國戰的理由似乎不夠充分,更有精明的開始懷疑起了坐山觀虎鬥的華興府、誠韓乃至高句麗,是以,還當派遣使者前往對方詰問一番纔對。只是,兵卒都面對面了,纔想起和平使者,壞分子們會答應嗎?
就在朝鮮半島戰雲漸密之際,華興府卻藉機加緊發展,依舊呈現一副熱火朝天的蓬勃景象。百姓們忙着道路、住宅、學堂、城寨等等設施建設,新編的血旗軍則趕着加緊訓練提高戰力,而高層們更將工作重心轉移到了下一步的政權完善之上。
紀澤巡視琉球等三島期間,《諮議與選舉法》、《教育法》、《民生保障法》、《工商法》、《稅法》、《土地法》等一部部由他之前主導制定的法律試行版陸續推出,其注重民權民生,弘揚公利功爵,提倡全民蒙學,鼓勵開拓進取,限田限奴限戶丁,尤其是多方面體現出劫富濟貧精神,呃,是權益越大者責任越大,委實堪稱邁出了這一時空華夏革新的一大步。
其實,法律說白了就是對社會各階層權益分配的一個規範。而通過一應法律條文,紀澤的真正目標是對日後華興府內的大商人、大地主、宗族勢力、士族集團多方面予以遏制,限制其做大肆虐的土壤,從而保護底層百姓與中產階級的利益,並保證底層、中層和上層之間躍遷通道的暢通。
譬如選舉的一戶一票,官員的科考選拔,公民的全民教育,嚴禁私鬥私刑,每戶的限田限奴,以及高額收入與消費的階梯徵稅等等,這其實也將保證社會的活力,促使百姓把資源投向工商,令華興府儘早從封建農業文明走向工商業文明。而這些措施,必須儘早推行,否則等到社會上層真正壯大成型爲既得利益集團,屆時他紀某人也怕被兵變、暗殺等等模式給肉體毀滅呀...
六月十六,戌時三刻,玄月當空,繁星點點,涼風徐徐,火光重重,樂中城外,人聲鼎沸,有高談闊論,有歡聲笑語,也有低低哀泣。圍繞那汪已被命名爲樂中湖的融雪湖泊,是上百堆篝火,堆堆篝火的四周,則是三千餘血旗軍卒。
這些軍卒都是此番血旗軍整編中被裁減復員的老兵,這次大換血的整兵,大凡三十以上,無甚特別的尋常老卒都被退伍。過了今晚,他們就將解下戰袍,成爲普通的樂島百姓,而此時此刻,這裡舉行的正是他們的送別晚宴。
得益於大肆宣傳,也得益於琉球戰事幾無傷亡,尋常軍卒更有近十貫的戰利品分紅,華興百姓們對徵兵不再牴觸,甚至不少熱血嚮往,從而令華興四島自願報名參軍者最終達到了兩萬多。藉此,血旗軍以無牽無掛者和家有兄弟者優先,以身體強壯者與頗有才識者優先,以擁護華興府者與思想積極者優先,第一次得以對兵源挑三揀四,輕鬆完成了缺額輔兵的徵募,而老兵們也就可以退伍安居了。
不管每個人基於何種原因退役,三千多血旗老卒的退役不容忽視,他們不光會成爲華興府在民間的堅實擁躉,更是華興府的功臣,是政權的開創者,也是與紀某人一道扛槍的兄弟。爲此,這場送別晚會自是等到紀澤巡視各島返回,之後才予以舉行,而華興府也爲此專門設立了掛靠於參軍署政部之下的“老兵協會”,爲退役老兵們聯繫轉業,譬如捕快、路檢、護衛、傭工乃至鏢師等等。
當然,紀某人素知思想精神必須配合物質兌現纔有效果,所以華興府不光將會準備鮮花、證書、勳章、獎勵金以及政導們的諄諄勸誨,還將根據覈定出的歷年戰功向軍卒們開據證明,以待年底評定爵位於分田分房,甚至,華興府此番還爲單身老兵們準備了上千多方購來的外族女子...
“說實在的,去年俺加入血旗軍,那是被逼無奈討口飯吃。那時,俺做夢都想有個五十畝地,老婆孩子熱炕頭,哪願拿刀拿槍跟人玩命!不想跟着主上南征北戰,一年之後竟是夢想成真,可而今就要離開隊伍過那好日子,不用再廝殺玩命,不能與大夥兒一個勺子撈食,只留這枚軍功章紀念,俺又十分不捨。你們說,人是不是總愛犯賤呀...”一堆篝火旁,一名老兵就着酒勁,不無唏噓道。
說話間,他不停手撫着一枚別在胸前的閃亮勳章,上有血旗印記,那是華興府此番整軍時頒給所有老兵功臣們的紀念勳章,佔據樂島前便入伍的血旗軍卒人手一枚。
“哥...哥幾個,來來來,走一個!”這時,紀澤手持酒爵,大着舌頭,在上官仁和向棟的攙扶下,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到這堆篝火前,也不細看是誰,便向着圍坐的衆人敬酒道。上百堆篝火,他堅持要與所有老兵共飲,一圈圈敬下來,即便酒中摻水,到了後面也已經暈暈乎乎,大腦遲鈍了。
“幹!”“好!”“整...”一陣吵嚷附和中,衆人一飲而盡。
紀澤大馬金刀的坐到一個空出的馬紮上,接過不知是誰遞過來的一塊烤羊肉,機械的咬上一口,這才一邊打量這堆篝火旁的三十餘人,一邊重複起今晚不知重複多少次的話:“今個兄弟們放開來吃喝,不醉不歸,明個就要各奔各家了,想要這麼聚一塊就不容易了。哎...華興府能有今天,華興百姓能有今天,紀某能有今天,全憑弟兄們披肝瀝膽,紀某舍不得大家啊!”
“嗚,嗚...”或是紀澤話語動情,也或是本就離別惆悵,一聲抽噎傳出,頓時引發一陣抽泣。在哪個時代,同生共死的戰友情誼都是最爲深厚的一份。
紀澤掃眼看去,最先嗚咽的是個大齡男子,卻是頗有印象,他壓下同樣泛起的傷感,笑着調侃道:“你叫謝來運吧,我記得你本是陳記鹽場一名奴工,去年安海軍搗毀陳記鹽場之時,你第一個哭着喊着主動要跟咱們走,哈哈...那會兒你可是眼淚鼻涕一大把呢,哈哈哈...怎麼,現在傷心後悔了?是覺得樂島不好,還是華興府的退役補償你不夠滿意啊?”
“哪裡,哪裡!不是...不是這樣的...咳咳...”謝來運顯是不善口舌,聽到紀澤的調侃,竟急得不知所云,甚至把自己給嗆着了,只剩雙手一個勁的亂搖,直看得衆人一陣好笑。
倒是他的一名同伴熟悉他,搶着替他回答道:“主上,這小子滿意着呢。攻打州胡他得了兩名俘虜,該有二十畝賞田,加上普通百姓的四五十畝,老兵論功特賞的十數畝,至少八十畝田;聽上面說,按照這小子退伍功勳清算,沒準年底能評個一級榮譽公民,那就是一百畝啊。不止於此,他還通過抽籤低價購得了一名三韓女子,嘿嘿...老婆熱炕頭,就差個娃了,嘿嘿...俺揭發,他昨晚做夢都在笑咧!”
“是嗎!?放心,用不着多久,具體的分田安置政策就會頒佈,左右老弟兄們的好處只多不少。對了,三韓妹子還是不錯的,不比咱漢人長得差到哪。誒,謝來運,你家那口子屁股大不?”紀澤聽得高興,順着腔笑道,“咱們打下海外諸島,創下這塊基業,可要在這傳宗接代,開枝散葉,日後,生娃可是弟兄們的第一要務。”
“大,大!該大的都大,準能生!呵呵...”黃段子在軍中永遠都是暢銷的,這下就連謝來運都不緊張了,他一邊強調着自家未來婆姨的“大”,一邊掛上了一臉猥瑣,篝火旁的衆人一道哈哈大笑。
“主...主上,您光是給咱...咱弟兄們張羅媳婦,不知何時也給自己張...張羅一個,咱們大...大夥兒可都急着有...有個少主呢,呵呵...”一名老卒藉着酒勁,向紀澤打聽道。
“嗯...咳咳...直娘賊,皇帝不急太監急,你急個鳥呀,咱還沒冠禮呢!不過放心,要不了多久,本少定要娶上十個八個爽爽!對了,再給本少生上一堆...”紀澤頗有點尷尬的吹噓道。
關於紀澤的婚娶話題,已被除他之外的許多人提上日程,不說已被接來樂島的生母張氏,光是張賓就找他談了三次心,原因很令他無語,因爲大家需要一個“少主”繼承人以穩定華興府人心。只是,他紀某人身體健康,活蹦亂跳,絕非短命相,這些傢伙都急啥呀?再說了,那兩位待娶紅顏,他迄今還沒整明白該誰大誰小呢。
就在紀澤與衆人海吹的時候,一名值班侍從急匆匆趕來,走近紀澤身邊低聲道:“主公,飛哥傳信,百濟正遣使者前往馬韓的福津城,馬韓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