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襲來得如此突兀,如此暴烈,毫無防備的烏桓追兵,怔然中紛紛中槍。慘呼,血濺,洞穿,瀕死,甚至不乏血串葫蘆,一槍多命。其實,從他們進入山豁的那一刻,便已註定了一場單方面的屠戮。
眼見身邊的同伴一個個驀然栽倒,死狀悽慘,倖存胡蠻頓時大亂,嘰裡呱啦的驚呼哀嚎此起彼伏。這些天盡情肆掠的他們,何曾想到會有如此的天降厄運。可不待他們理清思路,血旗下再度傳出令他們驚駭欲絕的喝令:“再投!”
血旗!?那不是進來瘋傳的殺胡血旗嗎?烏桓苦主們總算搞清了此番厄運的始作俑者,可惜圈套已入,旁無遮蔽,他們知道了又徒姑奈何。第二撥、第三撥投槍鋪天蓋地的落下,即便大多僅爲木質槍頭,也令他們無非做個明白鬼而已。而待得三撥投槍完畢,進入豁口的百餘胡蠻,還能站着的已不到二十人了。
“全軍衝鋒!”紀澤自不遲疑,緊跟着喝令連連,“注意結陣,不得蠻勇!儘管補槍,提防裝死...”
隨着紀澤喝令,血旗營百餘軍卒各持兵器,從豁口前後左右蜂擁殺出。其間除了軍官們間或的指令,百餘人居然頗顯沉默,數日來的隊列訓練,已讓軍卒們在戰訓之時,習慣於閉上嘴巴,僅聽軍令。
他們五人一組,重盾兵衝撞格擋,狼筅兵掃架擾護,長槍兵尋機突刺,輕盾兵補位攻防,弓箭手偷襲冷箭,彼此配合,以多打少,輕鬆解決着途中一名名垂死掙扎的胡蠻。沉默而有效的攻殺,令他們更顯凶煞。而悲催的烏桓人,零散的垂死反撲猶如沒入大海中的浪花幾朵,戰果寥寥,所致傷亡僅有五六人,且很快,他們便僅剩躲在某塊山腳岩石後的幾名雜魚了。
山豁盡頭,郝勇已經帶着他那羣殘兵敗卒迴轉。豁口中的場景直看得他們目瞪口呆,背脊生寒,憤於當餌的那點小脾氣,早去了九霄雲外。百餘兇殘的烏桓追兵,之前蹂躪他們時還那麼不可一世,可換到此刻,竟被血旗營像宰雞般隨意屠戮,眨眼功夫便只剩了小貓幾隻。不帶這麼寒磣人的呀!
“某乃百夫長橫桑,血旗下的,你就是那個姓紀的吧,有種下來與我單挑,別隻會埋伏偷襲,不是英雄!”驀然,龜縮石後的烏桓人中,一人用流利的漢語吼道。嘶啞的嗓音中,透着股絕望與瘋狂。
敵首的單挑要求令圍攻軍卒一滯,卻是停了攻擊,將其團團圍住,只待紀澤命令。這邊的郝勇倒心頭一動,提槍邁出,就欲請戰,多少也爲自家兄弟掙回些面子不是。
然而,不待郝勇討令顯威,便見豁頂現出紀澤,手指石邊軍卒,氣急敗壞的罵道:“誰叫你等停手的?你等是我血旗營的兵,還是胡蠻的兵,該聽誰的命令?我有下令你等停手嗎?這是戰鬥殺場,你死我活,不是民間鬥毆,哪有什麼個人英雄,哪有什麼單挑?更何況,他們胡狗屠戮老弱漢民時,可曾英雄,殺害徒手無辜時,可曾放下武器玩單挑?”
竭力掩蓋自身怯意的紀澤,似乎仍覺不夠,繼續滔滔不絕:“你等記住,戰場上沒有道義,沒有下作,沒有英雄,只有摧毀敵人,只有保存自己!只要我血旗營能少死一人,便是罵紀某是龜孫子,是膽小鬼,紀某也無所謂!今日,紀某再爲血旗營立條規矩。日後凡遇作戰,非情勢所迫,任何人不得挑起或應允敵方單挑...”
“嗖嗖嗖!”大石之後,三支羽箭驀然射出,疾奔正大言炎炎的紀澤,卻是那位烏桓百夫長橫桑突兀出手,且還三箭連珠。眼見挑戰不成,更受不得給紀某人的嘰嘰歪歪當教材,橫桑乾脆放箭偷襲了,反正落入血旗軍手中,難逃一個死字,能拉個敵首墊背也好。
好個紀澤,隊伍大了,武藝高了,怕死本質卻絲毫不減,現身時就沒忘操面大盾,嘴炮時也沒敢掉以輕心。不待衆人因冷箭而變色,紀澤的盾牌已將自身罩得嚴嚴實實,哆哆哆三聲擋下羽箭,令他毫髮未傷。不過這一下,他罵得更加理直氣壯:“看看,都看看,你等都好好看看呀,這就是胡蠻的英雄行徑,這就是敵人的戰場道義!還愣着幹嘛,動手,一起上啊!”
本就被紀澤罵得窩火,又見胡蠻冷箭偷襲,圍住橫桑幾人的軍卒們再不遲疑,聽令便一擁而上。不過,還有比他們反映更快的,大石周圍,突見天上一暗,伴着粼粼閃光,竟有一張大網突然落下。此網卻是趙劍從那戶漁家難民手中購得的漁網,其上還被家綁了鉤叉匕刃等零碎。
擠作一團還欲困獸猶鬥的橫桑幾人,愣被近衛們網個正着。這一下,幾名胡蠻連拉人墊背的機會都被剝奪了。頓時,山豁上下發出陣陣歡呼,更夾雜着若干奸笑。
“啪嗒!”山豁盡頭,郝勇一個趔趄,手中珍若性命的銀槍驀然墜地,他卻恍然不覺。好勇鬥狠的胡蠻,除暴安良的血旗軍,咋能這般德性?草原雄鷹呢,江湖道義呢,鐵血英雄呢,咋一個賽一個卑鄙,一個賽一個猥瑣,叫他任俠仗義的郝某人如何自處,三觀如何維繼?
喃喃的,郝勇猶如夢囈,失聲吐槽道:“這,這,這,都太無恥,直娘賊,太下作了!”
“咋說話呢!”一邊陪同的綠猴兒恰好聽見郝勇所言,立刻不樂意道,“咋就無恥下作了?若非大人處處謹慎,仗仗偷襲設伏,從不隨意拿弟兄們去拼命,咱血旗營方到兩百的潰兵、難民與女子,哪能有現在?你可知道,咱血旗營不算對付郡兵,光胡蠻迄今就殲滅了不下兩百,可自身呢,傷亡還不到二十!這纔是咱軍卒們希望追隨的統領!”
“唏!”綠猴兒隨口泄露的血旗營戰情,尤其是戰損比,頓令郝勇一干人齊齊倒吸口冷氣。郝勇更覺自己臉上一陣燥熱,同樣拉了兩百人的隊伍,戰績竟如此懸殊;再看人家血旗營的軍卒,個個衣甲齊整,容光煥發,自家的軍卒,得,哪裡好意思自稱軍卒,分明是羣乞丐好不好?這差距咋就這麼大呢!
或覺所敬之人被冤枉,綠猴兒不依不饒,繼續爲紀澤鼓吹道:“要說咱統領大人對胡蠻的確詭詐狠絕,但對咱自己人可是沒說的。像什麼同食同寢、照顧傷弱、衝鋒斷後、大秤分金,就不說了,爲了讓咱們多些保命本領,他對我等傾力傳藝,便是師傳拳法都不吝惜,那可是暗勁功法!”
“什麼?暗勁功法!?”郝勇一衆不由瞠目結舌,其中一名酷好武藝的更是搶前一步,抓住綠猴兒的胳膊,急急問道,“難道只要加入血旗營,就能習得暗勁拳法?”
綠猴兒嘿嘿一笑,立時轉職爲熱心客服,很有耐心的解釋道:“普通武技與一套堪稱暗勁的吐納心法,的確入營便傳,至於暗勁拳法,嘿,那可不是地裡的蘿蔔,哪能誰來都給!只有軍職在戰兵什長以上者,以及累計殲敵超過五人者,方可得大人傳授,此戰結束,想來營中該有三十人有此資格了吧。”
暗勁功法的傳授條件並未擋住郝勇一干親信的熱情。畢竟,郝勇武藝高強,任俠好義,能做他的親信死黨,又有幾人不是好武的,又有幾人會覺得自個比別人差?而他們的老大郝勇縱然親近,除了族中子弟,也不曾將其族祖傳的暗勁槍法傳給其餘親信弟兄們呀。
於是,郝勇的一衆親信當即開始交頭接耳,眉來眼去,旋即便將一臉苦笑的郝勇拉到旁邊,借一步說話去了。頓被冷落的綠猴兒並未着惱,嘴角反而掛上竊笑,心下則已開始盤算,看郝勇武藝高強,手下不乏兇悍之輩,若被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拉入血旗營,不知統領大人會給什麼好處。
戰場這邊,百餘烏桓人或死或擒,已被悉數搞定。在紀澤命令下,血旗營的女衛隊和預備隊開始清理戰場,回收投槍,騎衛、步衛、近衛則休整待戰,李良更已開始審訊活口。一臉笑容的紀某人,終於走下山豁側坡,東拍拍勸勉一句,西捶捶鼓勵兩聲,方向則是豁口盡頭的猛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