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出來了!主上出來了!將軍出來了…”當紀澤返抵北門外的時候,現場立刻爆發了陣陣歡呼。在場的所有人,不論是血旗軍的軍卒民兵,還是原屬巨鯊幫的青壯婦孺,無不自發的恭敬行禮,以歡迎紀澤的平安迴歸。看架勢,若非血旗軍有着嚴格的戰場紀律,紀某人恐怕就要遭逢踩踏事件了。
事實上,面對巨鯊堡中的沖天大火,震撼和後怕的可不光是剛剛逃生的血旗右軍,還有留在堡外的所有人。誰都不傻,這樣一場燃燒迅猛的大火,肯定有着精密的事先佈置,針對的自是夜半入眠的血旗軍,卻也捎帶了原屬巨鯊幫的千餘人,而能夠做到這些的,只能是巨鯊幫的林天雄。
若非紀澤福臨心至的嗅出不對,繼而識破林天雄的毒計,這裡的數千人今夜定將大部葬生火海。虎口脫險,衆人在後怕之餘,對於紀澤這個力挽狂瀾的救星,自是無比的佩服、感激乃至擁戴。
“嘿嘿,這幫傢伙剛纔還急着進堡,可沒少暗罵本將貪生怕死,現在都服了吧!一念而救萬人,本將功德自在人心啊!嘿嘿嘿...”如此多人集體禮敬可是難得,紀澤心裡飄飄欲仙,表面上卻努力控制嘴角咧開的幅度,笑容含蓄的向衆人頻頻揮手致意。
“主公威武!”“主公威武!”“主公威武…”不知是誰高喊了一聲,衆人紛紛跟着應和,喊聲先是此起彼伏,繼而整齊劃一,最終響徹四野。情緒是可以傳染的,躲過一劫的衆人此刻顯得面色通紅、目光熾熱,非但錢波、吳蘭等等本就擁戴紀澤的血旗老人,就連被迫歸附的巨鯊幫衆,此刻都化身成了紀澤的狂熱擁躉,由衷折服於紀澤的非凡表現。
歡呼在繼續,羣情依舊高昂,紀某人身處萬千簇擁,精神也逐漸亢奮,恍惚間猶如回到了某個萬衆狂吼口號的年代。他真就不是什麼夾得住尾巴的主,面對場面的熱烈,暈暈乎乎加得意忘形之下,他竟然鬼使神差般的跳上一塊大石,揮舞着右拳,脫口便高呼迴應:“血旗軍萬歲!血旗軍萬歲!”
“......”靜!肅靜!北門外的萬衆歡騰,轉瞬一片死寂,就像所有人的脖子被同時卡住一樣,皆因紀澤適才口號中的“萬歲”二字。
“萬歲”是什麼?漢武帝之前,“萬歲”是人們節慶盛會的常用賀詞,就如紀澤的後世習慣一般,但在漢武之後的兩千年封建時代,那可不是老百姓所配用的,而是皇帝老人家的專稱敬稱,那是至高無上的存在,豈是一支王師甚或小小軍頭所能沾邊的呢?
雖然在場的沒少賊匪亂民出身,血旗軍卒們更是沒少被《史政》洗腦,心中對皇權沒那麼敬畏,可如此大逆不道又反意盈天的口號,卻是誰都心憷的。畢竟,桀驁不馴拉山頭和稱帝造反鬧革命相比,性質和處罰可都天差地別呀!
更有心思縝密的暗自盤算,若是血旗軍萬歲,那麼紀澤身爲血旗軍主公,又該多少歲呢?紀澤在這種萬衆歡騰的場合下喊出此等飽含深意的口號,究竟意欲何爲,難道是想試探衆人對他日後行那不臣之舉的態度嗎?
“......”
“血旗軍萬歲!血旗軍萬歲!”終於,錢波、吳蘭、郝勇、梅倩等人率先打破沉寂,接着紀澤的口號呼喊起來。這些,是死忠紀澤的。
“血旗軍萬歲!血旗軍萬歲!”黃雄、唐生等人也跟着呼喊起來。這些,是本就無法無天,情願跟着紀某人吃香喝辣的。
“血旗軍萬歲!血旗軍萬歲!”梅贊、陶飆以及衆多底層出身的血旗軍卒呼喊起來。這些,是對現實不滿,逆反心態發作的。
“血旗軍萬歲!血旗軍萬歲!”郭謙、範毅等人最終也跟着呼喊起來。這些,是已上賊船,自覺沒了回頭路,被脅迫着半推半就的。
“血旗軍萬歲!血旗軍萬歲!”“血旗軍萬歲!血旗軍萬歲!”“血旗軍萬歲!血旗軍萬歲…”藉着尚未消退的亢奮,衆人的呼喊逐漸響亮,衆人的口號再度激昂。去他的皇帝老兒,咱又沒吃他喝他的!去它的天規王法,咱又不用受它管束!去他的士族官員,咱憑啥世代做泥腿子!
在千萬情緒的交互影響下,這個口號漸漸變得順口,經年的壓抑得以爆發,內心的畏懼漸漸淡去,羣體的氣氛愈加狂熱。不知不覺的,一層看不見的隔膜驀然破碎,一種摸不着的束縛悄然消失,一種植於本心的野望開始萌發。
到了最後,全場唯一沒有高喊口號的,只剩下了始作俑者紀澤。此刻,他全身冷汗、臉色發黑、滿嘴苦澀,除了後悔就是後悔,除了坑癟還是坑癟,直想抽自己幾個大耳刮子。儘管現場之人最終都接受了這一口號,可他們心中該作何聯想?這一口號若是外傳又該怎樣?
造反要訣是“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有想法也得先悶着,憑他紀澤現在的實力,尋個荒郊野地揮斥方遒也就罷了,妄談萬歲豈不是找抽嘛!蒼天作證,他紀某人剛纔真的沒想過大逆不道,更沒想過去試探誰,他只是忘記了“萬歲”二字的不容褻瀆,他只是瞬間大腦短路,他只是一時嘴賤啊!可是,在場的乃至場外的,誰會信呢?
“咚!”萬衆矚目之下,高站大石之上的紀澤突然腿一軟,晃悠悠的倒下,摔到身邊的軍官羣中。響徹四野的口號聲戛然而止,熱烈甚至瘋狂的現場頓時爲之一靜。旋即,千萬聲疑惑、擔心和關切的驚呼嗡嗡想起,紀澤周圍的軍官們則是呼啦啦的將他圍在了中間。
不知是巧合還是故意,紀某人不偏不倚倒入了身邊唯一女性軍官梅茜的懷裡。最近的吳蘭、錢波、郝勇等人甚至隱約看到,紀澤的腦袋似乎在梅茜那高聳位置蹭了兩下。只是他們定眼再看的時候,紀澤已是眉頭微蹙、呼吸沉重,繼而打起小鼾,竟是暈睡了過去。
錯覺!一定是錯覺!多數實誠的,立刻將腦中的不良臆想抹去。主公先是指揮一場萬人大戰,接着親赴險地,與歹毒的賊人鬥智鬥勇,雖然沒有受傷,可精神上的透支在所難免,到如今一切落定,鬆弛之下終是累倒了。
高!實在是高!幾名心機深沉的,忍不住在心中豎起了大拇指。主公果然明深淺知進退,知道現在稱王稱霸實力不足,試探出衆人態度便裝暈收場,既不打擊衆人熱情,又避免了事態失控。如此心機,日後還是別在他面前耍花樣了。
無論衆人心中何想,均是一副緊張關切的模樣,只有被吃了豆腐的梅茜,根本沒給紀澤好臉色,追隨久了,她對紀某人的陰險無恥可不陌生。面紅尷尬的她,在給紀澤把脈之後,立刻杏眼怒睜、銀牙緊咬的開始“救治”,在紀澤的多個穴位處又捏又擰,一根蔥蔥玉指,更是往死裡掐他的人中。
其動作之粗暴,下手之陰狠,令得在場男人們臉上直抽抽,本還打算過來關心一下紀澤的紀銘,乾脆來了個擦肩而過。一邊“施救”,梅茜還一邊勸慰衆人道:“以我年餘所學醫術來看,主公沒事,好好的,死不了!”
“嗯…我在哪兒?”不知是被救的,還是被掐的,紀澤悠悠醒轉,眼睛轉了幾轉,像是明白了情況,這才虛弱無力的說道,“我沒事,就是太累。加強警戒,收兵回沈家村吧。對了,傳令下去,適才‘萬歲’之事務必封口...”
“嗯~這一覺真爽!”一夜無事,日上三竿,營帳中傳出紀澤舒爽的自語,不過接着就是一聲痛呼,“哎呦!這小娘皮下手真夠狠的,又掐又捏,小爺又不是故意,生理本能怪得了誰。這麼兇,看以後哪個倒黴蛋娶你?”
坦白說,昨晚紀澤的暈倒可謂半真半假。腿軟晃悠是真的,指揮完一場大仗,接着進堡鬥智鬥勇、戰戰兢兢,繼而於堡外出席集會、跌宕起伏,身體尤其是精神確實虛脫。栽倒暈睡則是假的,當時的場面趨於瘋狂失控,紀澤真怕有人跳出來整個勸進稱王什麼的狗血劇情,那便不好收場了,索性就着腿軟虛脫佯裝累極暈睡。
至於有關梅茜的一節,天可憐見,那的確屬於毫無預謀的本能,一羣大男人和一名美女他該倒像誰?腦袋恰好碰到某些部位能忍住不多蹭兩下嗎?
呼啦一聲,紀澤的嘰嘰歪歪被驀然打斷。中軍大帳分前後兩重,此刻,紀澤所居後帳的門簾被粗魯的掀開,一張冰若寒霜的俏臉出現在紀澤的視野,尤令紀澤心憷的是,那張冰臉的手中正端着一盆熱水,大冷天的,他可不想沖澡呀。
於是,紀某人近乎諂媚的搭話道:“哎呀,是飛鳳將軍來啦,劍教習乘船不便,此番卻是有勞您節制女衛了。可端水這等小事,怎可勞煩大駕,呵呵,不敢當,不敢當呀!”
“登徒子,看在這裡是軍營,暫先放過你,不過,等無煙與雪兒她們來了,有你好看!哼哼!”撂下這一句,梅茜丟下臉盆,昂頭離去。轉頭之際,她的嘴角卻掛上了一縷似有似無的微笑。
目送梅茜出帳,紀澤作勢擦了擦額頭,嘴中用極小的聲音叨叨:“既看小爺不爽,幹嗎親自給小爺送水?!女人啊,你的名字果然叫做口是心非。”
“哥,好點了沒?呵呵,看來氣色不錯嘛,昨晚的暈倒不會真如梅姐姐所言,是裝的吧?”正其時,紀芙卻是探入半個腦袋,笑嘻嘻道,“今個天氣不錯,左右仗也打完了,要不帶我去轉轉吧,聽說這舟山島有座山峰名曰黃楊尖,昔年葛玄葛仙翁就在山頂修行成仙的呢。”
“拜託,那些飛昇成仙的鬼話你也信?”見是紀芙,紀澤頓時沒招,忙苦着臉道,“好妹妹,大戰方畢,諸多軍務尚需處理,哥哥忙着呢。要不,明天得了空,哥哥巡視舟山島之時,定會帶上你一塊兒...”
儘管昨日一波三折,血旗軍畢竟已經攻佔舟山島,故而今日上午大部隊伍得以半天休整,原巨鯊幫衆則被安排參與了一場公審大會,被審判對象是昨夜堡內堡外執行縱火計劃的巨鯊幫奸細。謀殺數千人的罪行,處罰自不消說,除了搶先悔改的那名奸細被判長期苦役,餘人皆在衆人的拍手稱快中被處以極刑。
其間,通過悔改細作的聲淚懺悔,林天雄火燒血旗軍的計劃被當衆揭露,尤其是林天雄的計劃細節更被重點渲染。爲挑唆上千巨鯊遺衆生亂,不惜在火場搭上他們性命,這令上千原巨鯊幫衆充分看清了林天雄的醜惡嘴臉,徹底拋下了巨鯊幫這個感情包袱。繼而,爲令他們進一步歸心,各營抽調的功曹諸史則不失時機的開展起了憶苦思甜。
自然,這等細碎紀澤只需露一小面即可。中軍大帳,他已召集一應要員商榷舟山的後續事宜,一道道命令也隨之下達。譬如,立即遣使勾連甬東大小勢力,並在泗礁島開辦自貿黑市,以圖儘快在舟山站穩腳跟。
此外,已有準備的大蟹島與長廣的衆多建設兵團儘早南下,北方入冬後勞作艱難,正該來舟山開展建設;淮西、淮中、泰山、長廣、掘鯉澱乃至和平島等沿海各處着手流民招募,舟山在握,夷州在望,辛辛苦苦建立的據點與交通網絡,正該發揮作用...
不過,看似運籌帷幄的紀某人,心中始終在爲昨夜的“萬歲”風波發虛,萬人見證,其中定也不乏別家細作,即便短期封鎖舟山,消息遲早將會走漏,難免招致大麻煩,真是嘴賤吃虧啊。
好在,就在這等坑癟時刻,竟然另有好人頂缸做起了出頭鳥。近午時分,來自會稽鴿站的一條緊急消息傳來:兩日前,右將軍陳敏在歷陽舉兵,造反了!
《資治通鑑》有載:“十二月,吳王常侍甘卓,棄宮東歸,至歷陽,敏爲子景娶卓女,使卓假稱皇太弟令,拜敏揚州刺史。敏使弟恢及別將錢端等南略江州,弟斌東略諸郡,江州刺史應邈、揚州刺史劉機、丹楊太守壬曠皆棄官走。敏遂據有江東,以顧榮爲右將軍,賀循爲丹楊內史,凡江東豪傑、名士,鹹加收禮,爲將軍、郡守者四十餘人。敏命僚佐推己爲都督江東諸軍事、大司馬、楚公,加九錫,列上尚書,稱被中詔,自江入沔、漢,奉迎鑾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