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寧宮裡,青煙嫋嫋,浮散與半空,氤氳着罩起一層薄霧。
皇帝端坐其中,垂眸看着恭敬跪叩在地的崔硒。
良久,他聲音淡淡的道:“起來吧。”
崔硒伏低一叩,緩緩起身。
皇帝看了眼來喜,道:“賜座。”
來喜忙讓小內侍搬來個圓肚矮墩過來。
崔硒道了謝,纔將將坐了小半。
恭謹不失從容。
想起大皇子那日的作態,再看眼前這景,皇帝頓時心裡一堵。
崔硒見皇帝表情陰沉,不由忐忑起來。
雖然此行他超額完成承諾之事,但他所求畢竟牽扯到大皇子,皇帝難免有所爲難。
皇帝察覺出他的變化,恢復淡然的表情,道:“前幾日西南已提前送來今年歲貢,數目照比往年還多上一些,以顯示其臣服之心,”他道:“此事你功不可沒,朕打算犒賞與你,你可有何所求?”
崔硒忙俯拜於地,道:“西南俯首乃是畏懼陛下龍威,臣不過是盡了人臣本分,不敢居功。”
皇帝點點頭。
博學而謙和,有功卻自謙,如此品行足可擔當大任。
皇帝讓他退下,緩步轉去書案之後。
來喜忙過來伺候筆墨。
皇帝洋洋灑灑的寫了聖旨,待到擱筆,他端量着上面的字跡,眼前浮起昔年水池邊那雙明媚俏麗的眸子。
如果她身在宮牆之外,大約此時尚且還活着。
皇宮夾道外,崔硒將要蹬車,就見太醫令正隨一內侍急忙忙出去。
崔硒斜了一眼,漫不經心的道:“這是怎麼了?”
阿六道:“那個內侍是大皇子府的,大概是府裡誰病了吧。”
崔硒也沒在意,道:“去茶樓。”
一過幾月,雖說重要的事情張掌櫃都會飛鴿傳書,但不過去親自問一問,他總是不能放心。
車子很快來到茶樓。
張掌櫃將他迎入內院,說完該說的,便把林琪遇險一事原原本本的講了,並懇請領罰。
崔硒深吸了口氣,道:“這事也不能全怪你,那花會只請女眷,他有心算你無心,又怎能防得住。”
他道:“找到潛入花會的宵小了嗎?”
張掌櫃點頭,道:“有些線索,那日有人看到三人行蹤鬼祟的進去,其中一人似乎是賈家二郎。”
“是他,”崔硒虛握了下拳,賈二與大皇子走得很近,莫非是大皇子不甘心換人,意圖強取?
“找個人去大皇子府,探探他到底得了什麼病,”崔硒面色凝重,“再去請韓大人過來一趟。”
張掌櫃忙拱手而去。
時近傍晚,韓遠之來到茶樓。
入夜時,又悄然離開。
一切就好似沒發生一般。
但在追賊心虛的人那裡,即便表面無事,心裡卻還是在忐忑的。
比如劉韓氏,比如劉三郎。
大皇子重傷,臥牀不起,賈二下頜骨裂,只能喝些米湯續命,唯有他雖毫髮無傷,卻被大皇子痛恨。
另一半,劉韓氏也被齊氏責難,當初她只說想要單獨一談,齊氏想這事就是鬧開,最多也就是家事。
不想,還扯了旁人進來,結果惹來這等事端。
劉韓氏自知這事不太地道,未免跟孃家鬧僵,她備下厚禮來慎園賠罪。
齊氏心氣難平,直接讓人打發了事,連面也未露。
劉韓氏被下了面子,也很不滿,抱怨着走了。
卻不知,在她走之後,樹叢裡探出兩個腦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時撥開樹枝出來。
韓守信不清楚事情內幕,便是聽了劉韓氏的隻言片語,也是當了個熱鬧。
但韓守奕卻是知道林琪那日遇險事情的,這幾句抱怨足可以讓他拼湊出內情。
韓守奕揮別韓守信,急忙忙奔去前院找阿爹。
韓遠之看完兒子寫下來的話語,氣得把紙攥成小小一團。
他忍了氣,吩咐兒子,“去叫你姐過來。”
韓守奕立馬跑去後院,帶了林琪來。
韓遠之將崔硒所查和劉三郎所爲告知林琪。
林琪很詫異,“我如今已有大半時間不在御前,他要拿我作甚?”
韓遠之瞟了眼兒子,示意他出去,等到門扉合攏,才斟酌的道:“他似乎有意與你。”
“啥,”林琪眨巴下眼,臉上全是問號。
韓遠之低聲又重複一遍。
“他是傻了還是腦子不好使,我可是要招贅的,這事都在官家那兒過了明路了,”林琪呵了聲。
“那是早前,現在就是你沒說,大家也都知道你哥哥還在人世,自然你也就不用招贅了。”
林琪張張嘴,說不出話了。
此林珵非彼林珵一事,只有她、崔硒,外帶眼前這人知道。
這下子她可真是有苦難言了。
韓遠之道:“不過你也不用着急,這件事未必沒有解決的辦法。”
“什麼辦法?”
“趁着大皇子養病之時,趕緊定一門親,並與其商定你所生子嗣要有一個姓林,這樣林家也不算斷了香火。”
“這倒也行,”林琪點頭,片刻又苦了臉,“可是這種條件,哪有人家肯答應啊。”
“有,”韓遠之道:“旁人不肯答應,崔硒定是肯的。”
“他不行,”林琪想了片刻,搖頭拒絕。
“爲何?”
“若沒有這事,與他共諦鴛盟,我自是願意,但是現在,我卻不能那麼做。”
話一出口,林琪的心就一酸。
大皇子乃是尚未正名的儲君,若她嫁給崔硒,就等於掃了大皇子的面子。
皇帝是明君,不會允許大皇子胡爲,可一旦等大皇子登位,誰知道到時會怎樣?
她不能冒這個險。
韓遠之見她不經意悽然之色,嘆了口氣,寬慰道:“你也不用太着急。陛下才剛賜的側妃是貴妃本家,大皇子再怎麼樣,也不會把做在明面。事情沒到最後一步,總能想出辦法。”
林琪點頭,轉回內院。
韓守奕亦步亦趨的跟着,可不管他怎麼討好,林琪都始終有些落寞。
韓守奕見了,不由心裡暗恨。
第二天,天還沒亮,他便帶着長纓驚風出門,待到日落時分才匆忙趕了回來。
一連幾天皆是如此。
待到第四天,學裡帶來先生口信,韓守奕無故曠課,問是否家中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