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兒,去茶樓,你幫孟大叔指路。”
孟大叔聞言,坐到車轅扯着繮繩,止兒坐他邊上,擡手一指道:“往那邊。”
孟大叔一甩鞭子,順她指得方向,沿着巷道往外趕。
車廂一搖一晃十分的有節奏,林琪歪頭看他一會兒,小心的道:“你當真一點也不記得了?咱們的家,太婆,阿爹,還有我和阿孃。”
少年歉疚的看她,溫和的道:“抱歉。”
聲音略低,尾音略重,那是林珵慣用的腔調。
林琪的眼睛重又被水汽佔領,她忙用帕子揩乾淨,勉強擠出一點笑容,道:“沒事,總會想起來的。”
少年體貼的倒了杯水遞到她跟前。
林琪看着他骨節分明的手指,伸手接過,又抓起他的手攤開。
大拇指中指食指的指肚有一點細細的薄繭,無名指的指甲邊上又一小塊略有突起,那是長時間手持毛筆,握出來的痕跡。
林琪輕輕摩挲了下,有些軟了,應該是握筆的時間比從前少了的緣故。
林珵似乎不喜被人靠近,忍耐了一會兒,便微微掙脫開來。
林琪也沒勉強,只捧着杯子,喝了一口,卻根本不知道是甜是鹹。
她索性放下杯子,問他,“這幾年你是怎麼過的?”
林珵道:“一開始是混混沉沉的,養了將近一年吧,才能勉強下地,但也只是這樣,好在我能識文斷字,就教村裡的孩子唸書,賺些束脩,還算不太拖累旁人。”
林琪點頭。
哥哥纔會說話就被翁翁帶着跟文章打交道,便是忘了所有,本能還是在的。
“後來呢?”
林珵道:“後來我遇到孟大叔,然後我就跟他來這裡了。”
林琪抿了嘴,沒有言語。
幾年的時光,被他三言兩句的概括了,沒有臥牀養傷的痛苦,不提無法餬口的艱難,只有一點看破世情的淡然。
這與她記憶中的哥哥有着天翻地覆的差別。
林琪給他也倒了杯水,道:“咱們現在去找到那人,你早年也認識。他姓崔,叫崔硒,是個很好的人,你那時還與他極好呢。”
林珵點頭,安靜的端着水喝。
與林琪極爲相似的眼眸微垂,長長的睫毛遮掩了他全部情緒。
林琪見狀,便沒再說話。
車子隨着孟大叔的一聲吆喝,逐漸停了下來。
止兒撩開車簾,扶林琪下車。
林琪轉身,靜等崔硒下車,不想卻見孟大叔轉去後面,撤了廂板,把林珵背扶出來。
看着大半個重量都壓在孟大叔身上,一隻腿不自然的垂着的林珵,林琪呆住了。
她萬萬也沒有想到,哥哥不止腦袋受創,就連腿也廢了。
孟大叔年歲大了,這般揹着有些艱難。
止兒忙過去道:“我來吧。”
孟大叔見止兒瘦小,有些遲疑,止兒不耐煩廢話,擡手一攔便接了過去。
正走到門口迎接的張掌櫃看到這一情景,微怔了下,忙幫扶着把人送進去。
林琪忙扯了孟大叔衣袖,道:“這怎麼回事?”
孟大叔道:“少爺腿上中了一刀,又在水泡得太久,一個二十來戶的小村子有個赤腳郎中都是好的,那戶人家又不是個富裕的,要不是良心好,少爺連命都撿不回來。”
林琪極快的別過頭,才稍停歇的眼淚又撲簌落下。
她那高中解元,意氣風發的哥哥竟然成了這般模樣,要是恢復記憶,知道自己無緣仕途可怎麼是好。
她用力咬着牙齒,好久才微微點頭。
其實是她貪心了,看到他活生生的出現,就希望他還如從前一般無二,可經歷了那樣的事情,他又怎能再如從前。
走進茶樓,夥計迎了林琪往後院去。
止兒腿腳不慢,張掌櫃送完人回來,林琪纔剛準備上橋。
張掌櫃打發了夥計,帶着林琪和孟大叔去了小院。
此時,崔硒正坐在林珵對面,眯着眼,仔細的打量着他。
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男人,看面容與他所認識的林珵極像,但是神態卻有所差異,至少他認識的林珵不會這樣淡淡的,連半點笑容都欠奉。
林琪走進來時正好看到兩人大眼對小眼。
她走到跟前道:“硒哥哥,哥哥受了傷,我想請胡先生幫忙看看。”
“止兒已經去請了,他這種情況,胡先生一出馬就能知道癥結,”崔硒隨口回了句,目光依然盯着林珵。
見他似乎沒有半點反應,便轉了視線,道:“桌上有甜水,自己倒來喝。”
林琪這會兒哪兒有喝水的心思,她不時看林珵,又時而盯着外面。
好在沒多久,止兒便揹着藥箱,扯着胡先生衝進來。
林琪急忙上前,拉着他另一邊袖子,把他帶到林珵跟前。
“勞煩先生幫着看看,我哥哥這傷可能治好?”
胡先生捋了捋鬍子,上下打量幾眼,道:“氣血不足。”
他打開藥箱,取了脈診,擱在林珵邊上。
等他把手腕放上,便擡手搭脈。
林琪屏着氣息,一瞬不瞬的盯着眯着眼睛的胡先生,試圖從他滿是褶子鬍鬚的臉上看出答案。
胡先生按了會脈腕,又讓林珵換手,來回診了幾次,才嘆着氣收回手。
林琪頓時緊張的繃起全部神經,“怎麼樣?”
胡先生捋着鬍鬚,許久不語。
林琪急得不成,恨不能掰開他的嘴,立時聽到答案。
胡先生又彎下腰,撩開他的長袍,毫不避諱的去扯他薄薄的裡褲。
崔硒反應極快,一下子擋在林琪前面、
林琪也轉過身,臉頰漲紅的暗罵了句,還堅持的不肯退避。
胡先生把林珵的褲管挽到膝蓋上面,來回端詳揉捏那處深可見骨的刀傷,問他,“還疼嗎?”
“不疼,”林珵微微搖頭,聲音和緩。
胡先生略微大力的敲了敲,擡眼看他平靜的反應,站起身。
孟大叔幫林珵收拾穩妥,問:“你看怎麼樣,可還能治?”
“能治。”
聽了這答案,林琪大喜,忙轉過身來,結果險些撞上崔硒結實高挺的後背。
她往後仰了下,拉了拉他衣服。
崔硒便往旁邊讓了一步。
林琪立刻上前,道:“當真能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