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嬤嬤給她穿了裡外三層的衣裳,繫好絲絛,道:“這事既然已經定下,再想也無用,待會兒晌午我給你熬碗安神茶,你喝了早些歇着。”
“回來再說,”林琪有些心不在焉,雖然她跟黃嬤嬤說得頭頭是道,可到底不太放心,如果遲三郎不願意,或者只表面答應,心裡懷有二心,那她還真不敢讓王正琨跟着。
隨便吃了些早飯,林琪便坐上了車,一路來到珵記。
坐在小小的雅間裡,林琪先是跟他說了遲家的情況。
得知父親和大伯都被救出,其他親眷也都沒事,他跪在地上,直接磕了三個響頭。
林琪攔都沒攔住,起身後他腦門都是青的。
林琪把福州調查的情況大體說了一遍,區別只是她跟遲三郎強調,他要去對付的是害了遲大管家的人,問他願不願意去。
遲三郎是眼瞧着遲大掌櫃嚥氣的,聽說能幫翁翁報仇,二話不說便答應下來。
林琪細細的端量他,見他雖表情冷厲,但眼神清正,便交代他這幾天留意這邊人如何說話,習俗如何,最好能學一些,一定要把福州的口音遮掩過去,不能讓人發現。
正說着,李甲進來,林琪覺得這些事,最好不要讓太多的人知道,便收了話頭,只讓李甲關照一下遲三郎,便跟尋常客人一般,買了些甜糕,便回了小院。
黃嬤嬤過來,低聲道:“姑娘,我跟那混小子說了,這小子答應得倒是挺痛快。”
林琪聽出黃嬤嬤話裡有笑意,不禁睜開眼。
黃嬤嬤道:“那臭小子說,沈大人說沒啥可教的了,讓他跟着薛大人學。誰知薛大人竟然高升,他一直糾結要不要跟去。現在好了,有了這差事,他可以名正言順的跟着去了,還說讓你別擔心,他一準辦好。”
林琪見黃嬤嬤歡喜的樣子,也跟着笑了,“也不用他辦什麼,只要把消息送回來就行,餘下的有旁人去做。”
黃嬤嬤連連點頭。
林琪又道:“正琨哥有沒有說薛大人何時啓程?”
黃嬤嬤道:“說是月末,這眼瞅着就要到了。”
林琪道:“那嬤嬤這些天就不要過來了,專心在家裡陪正琨哥。”
“這可不行,”黃嬤嬤本是笑彎了眼睛,聽得林琪這話,又板起臉拒絕。
“才一入秋,正是補身子的關鍵時候。你這段時間總是食慾不好,那藥膳可是一頓也不能斷的。”
林琪搖搖頭,她不就是吃得少些,怎麼就得需要調理了。
那會兒在侯府裡,她連挑都沒得挑,真是有什麼就吃什麼,還不是也好好的。
黃嬤嬤說着,想起早上燉下的藥膳,這會兒差不多好了,又急忙忙的趕去小廚房,林琪也只有由着她。
丹霞走過來給林琪泡了被甜橘水潤喉,雪姣從外面一溜煙進來,興奮的眼睛都冒綠光。
“姑娘,今天落桐院可熱鬧了,蘇氏摔了好些東西,還把芽兒給打了。”
“怎麼回事?”
林琪現在對姓蘇的就沒一點好感,聽她倒黴了,心情總會好點。
雪姣嘿嘿一笑,道:“前陣子她不是換了大掌櫃嗎?聽說那個大掌櫃是個糊塗蛋,把之前鄒掌櫃留下來的好東西全都當破爛賣了,蘇氏也不知怎麼知道了,氣得不成,找人又找不到,便放言說要報官,定要把人打殺了呢。”
“怎麼會這樣?”林琪眨巴下眼,不敢相信蘇氏竟然這麼蠢,事關她身家性命,她竟然交給個不知根底的人手裡。
“嗯,”雪姣點頭,“那人之前跟趙德發關係好,聽說兩家還過了草貼呢,蘇氏大概是因爲這,也就沒讓那人籤契書。”
她呵呵的笑道:“這回兒蘇氏可慘了。”
林琪輕輕吸了口氣,而後長長吐出。
慘嗎?
林琪微哂。
如果不知道崔硒發現的事,她或許也會這麼認爲。
但是現在她的想法變了。
蘇氏的女兒夫君都在跟前,頭上有一片安穩的屋檐爲她遮頭,身後有蘇家給她撐腰,就是老了,也有庶子奉養,死了還要孝子賢孫給她摔碗打幡。
這樣的生活怎麼算慘?
對比那位勤勤懇懇了一輩子,忠心耿耿了一輩子的老管家,蘇氏的日子真是好得太多太多了。
而此時,被林琪覺得日子不錯的蘇氏,正扭曲着臉坐在遍地的碎瓷中間。
柳兒踮着腳尖,走到桌邊,給自己倒了杯水,慢悠悠的喝。
蘇氏猛地擡頭,恨恨的瞪着她道:“剛纔你爲何攔着我?”
柳兒看她一眼,覺得她問得都是蠢話。
“不然呢,人都跑了,便是把趙德發殺了又能如何?如今這院子裡,除了他之外你還能指使動誰,咱們可是有大事要辦的,外院沒人怎麼行?”
柳兒說話時,眼梢微挑,帶出她心裡的不屑和輕視。
蘇氏氣得眼前一黑,她瞪起眼睛,想要怒罵人,眼前卻又閃過那日柳兒輕描淡寫的弄死個人,然後朝自己咧嘴笑的樣子。
她心一哆嗦,才鼓起來的氣又泄了下去,只能恨恨將唯一剩下的茶壺拎起,往地上一摜。
柳兒正在喝茶,餘光瞄見她的動作,立刻輕巧的躍上圓凳,淡定的等着迸射的碎瓷都落在地上,平穩了,才小心的避開水漬,跳了下來。
腳尖才一落地,她就靈巧的連跳幾步,來到榻邊坐下,順便還扯了迎枕,墊在腰後。
蘇氏眼瞧着她一系列動作,氣恨卻又害怕。
她是摔慣了東西的,從拿東西,到摜在地上,那動作有多麻利,速度有多快她是知道的,更別說剛纔她還帶着幾分刻意,故意往柳兒那邊偏了幾分,可就這樣也還是被輕鬆躲了過去,這人身上的功夫到底又多高,她不知道等到真的控制不住這人之時,她這些日子冥思苦想的那一招,能否見效。
蘇氏心突突的跳,藉着往旁邊一歪的動作斜了一眼。
柳兒還捧着那杯茶慢悠悠的喝着,茶盞裡的水還有八分滿。
蘇氏心頓時一涼,纔剛萌生出來的一點反抗之心也淡了。
柳兒一點點啜着茶,等到喝乾,她放下茶杯,一撩簾子,走了。
珠簾輕輕搖晃着碰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碰撞聲,好似大豬小豬落玉盤一樣。
從前蘇氏是最喜歡聽這聲響,可是現在聽來,卻像被人連續的再扇巴掌,一下一下,有一下,她的臉頓時火燒火燎的熱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