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前。
打扮成賣米的貨郎, 寒塘在後門見到了青寧。付了錢,將米袋抱進屋裡時,青寧心臟砰砰直跳。
米中, 有寒塘帶來的消息, 問文依是不是願意跟他們走。
在太后對江湖人的清繳中, 他們還是安全的, 而且就要去和寒池匯合。文依帶着狂喜了, 坐立不安了整日。
終於等到太陽落山,寒塘與夢昭來了,兩人的臉色卻帶着說不出的沉重, 寒池已深陷那木措赫天牢,並將以刺殺那木王主達達裡之罪論處。
文依簡直不相信, 寒池不是去給夢昀和公羽報仇的嗎?怎麼會捲入這樣一場浩劫般的是非?難道, 寒池答應孟紹濂的事便是刺殺達達裡?
不對, 便是真的刺殺,怎麼會這樣公然在比武之時, 完全可以在暗處……
一時思緒紛亂,文依待要追問寒塘,院門外已有犬聲低吠。
“我和夢昭要去安排一些營救寒池的事情,後日黎明之時我來接你,這兩日朝中風聲鶴唳, 你這裡怕是也會有異動。保護好自己, 門外有碧海堂的人, 緊急之時以石塊扔出牆外即可。”寒塘目色始終憂鬱, 夢昭說着事情之時也是聲音低沉。
來不及多說, 二人離開顧府。只留文依竭力思考,亦是理不清頭緒。
青寧和碧生出現在門口。
“你們來得正好, 悄悄回房收拾東西,後日天不亮我們便離開這裡。”文依道。
青寧和碧生對視了一眼,都沒有說話。
“還愣着幹什麼?還不快點。”文依催促道。
兩人一起走來,跪下。
“你們這是幹什麼?”文依有些茫然。
“我和碧生已經決定了,我們不走。”青寧道。
“別亂說,快去收拾東西。”文依何等通透,二人一跪,便知她們在門前守護時聽到了三人的對話,此時是要留下來,作爲掩護。
“文依姐知道我們爲什麼要留下。”青寧道。
“不管因爲什麼都不能留。青寧,你本來就笨,這個時候聽我的,我路上再和你說。”文依故意去忽略跪着的二人,開始動手收拾東西。
“你自己走,走得了,我們三個人走,誰都走不了。我和青寧至少可以演得了三、五天不被發現。”說話的是碧生。
“不行!”文依斬釘截鐵,“三、五天以後呢?”
碧生遲疑了一下,剛要說話。
“便和採葭一樣?”文依追道。
“不會的,或許會有人救我們。”碧生道。
青寧忙點頭。
“或者三、五日之後,我們就說,你在半夜不見了,我們早上在哪裡都找不到你,便急着到前門來彙報。”碧生道。
“這話,太后會信還是皇后會信?”文依道。
碧生咬了咬嘴脣:“或許他們都信,因爲你走,怎麼也會帶着我們,就算是我們不走,也不會通風報信啊。”
“你在宮中多年,這樣的話,你自己信嗎?”文依坐在牀上,態度決絕,“若是你們不走,我也不走。”
碧生和青寧對視了一眼,站起來,各自回房去收拾東西了。
更漏未明……
剛剛在園中見過紹泠,文依覺得自己沒有牽掛了。
整理好的包袱就放在櫃子裡,再過兩個時辰,在黎明來臨之前最黑暗的時間裡,她就要離開這兒了。文依摸了摸身下的牀,此一去,大概真的不會再回來了,上一次離開,文依覺得不過是暫時的別離,雖然經歷了太多曲折,自己還是回來了。
可是這一次的離去……生,則江湖爲涯,死,便在離他最近的地方安然而去……
睡不着,文依起身,靠在牀邊上。窗外,秋涼蕭索,時不時便有風捲落葉,拍在窗上,帶來微微響動。
有人,先一步於許寒塘,出現在顧文依面前。身影不似男子,眼前人也不是刺客。
揭下面紗的一瞬間,大陳東宮貴妃肖南芝,高華天成,冷豔無雙。
“民女見過貴妃娘娘。”文依意外,心下疑惑不定。
“起來吧。”肖南芝一貫的冷然。
文依起身,看了看窗外。
“你在等誰?”肖南芝審視地看了她一眼。
“不是。”文依掩飾道,“我是看娘娘是否孤身前來。”
“只有我一個人。”肖南芝顯然不信,卻也不說破。
不再言語,文依若是追問肖南芝來意,更容易惹她懷疑。肖南芝,出身大家,與自己從無相犯之處,她的來意,必是不簡單。
一卷小小的畫軸,放在桌上,肖南芝坐了下來。
文依舉目,心中一動。
“你認識沈蒹?”肖南芝面上看不出喜怒。
文依極力思索,這個名字在哪裡聽過,是……是採葭的哥哥!
“不知娘娘怎麼會認得此人?”文依謹慎道。
“他臨死之時本宮剛巧在旁邊,他說,讓本宮把這個給你。”說着指了指桌上的卷軸。
展開來,文依驚得用力捂住自己的嘴。
這幅畫——寒池的最後一個信物,竟在此時出現,若是肖南芝沒有說謊,沈蒹竟是……
看出文依的懷疑,肖南芝揚了揚頭:“你懷疑什麼?”
“不敢。只是此物非常重要,不想……”沈蒹真的死了?爲什麼?又爲什麼把這麼重要的東西交給非親非故的肖南芝,肖南芝是敵是友?
修長的脖頸動了動,肖南芝起身,轉向窗外:“本宮不知道爲什麼沈蒹到最後,都不肯說出他要誰的人。江湖中東南西北四大門派,只有雲銜山莊挖不出半個探子,除了許寒池,誰還能將細作安排得這樣鐵桶不破。誰都明白的事情,說出來又怎樣?”
“說出來會怎樣?”文依順着肖南芝的話去想。
“江湖中人真的是一羣只顧義氣的蠢人!難道國家的安危還重不過他的‘義’字,死了也是白死。”或許是錯覺,肖南芝的眼中,有閃爍的光,“許寒池身陷那木牢獄,此時沈蒹若是供出寒池也安排了細作在大陳皇宮之中,大陳正可以藉此甩清派出使之人刺殺之嫌。真是笨蛋!”
文依顧不得肖南芝詫異的眼神,已是駭得全無人色。
太后……聰明如太后,厲害如太后,怎麼會去嚴刑逼供一個雲銜山莊的細作,讓他供出許寒池?千辛萬苦等到的謀反理由,自己有什麼道理推翻?
文依忽然抓住肖南芝,惶恐到聲音顫抖:“娘娘,你剛纔說……是誰逼問沈蒹?是誰?”
“還能有誰?這種事情,自然是皇上。”肖南芝忽然微笑。
孟紹濂!
爲什麼?爲什麼皇上會忽然……
是了!現在只需要向天下人宣佈,寒池行刺達達裡並非大陳指使,因爲寒池也將細作安排在了大陳宮中,意圖不軌!那麼……那木措赫要做的首先便是剿滅以寒池爲首的江湖勢力。
寒池身後……聚集了除明月崖以外幾乎是大半個江湖的勢力。
難道……孟紹濂是要以江湖的勢力對抗達花爾赤的謀反!而自己坐收漁翁之利?
文依手中都是汗。
“你看起來真是要比你妹妹強太多了,這麼快就明白了。那你想不想救許寒池?”肖南芝仔細看着文依表情的變化,知道她已經想明
白了其中的關節。
“娘娘,我有一事想問。”文依緊緊抓着卷軸道。
肖南芝笑了:“你想知道本宮爲什麼幫你?又怎麼幫你對吧?”
文依點頭。
“本宮自然不會只是因爲受一個侍衛所託,來送什麼畫軸。你可知道本宮的孃家是誰?”肖南芝問。
“前朝兵部尚書肖漢璞肖大人德高望重,誰人不知。”文依道。
肖南芝意味深長地點頭:“他老人家的嫡親孫女,怎可能永遠屈居東宮之位?貴妃,說到底就是媵妾罷了。”
文依點頭:“所以……”
“所以,我幫你救你想救之人,當然是有條件的。”肖南芝目現精輪。
原來,肖南芝從來就是一直在誘導自己,等自己慢慢明白,等自己不能拒絕。
“娘娘請講。”文依恢復了平靜,此時怕已無用。
肖南芝目色深沉:“他日事成,大陳皇后之位唯我肖南芝可坐。”
文依腦子裡轉了又轉,想不出肖南芝爲何要對自己說這話:“文依自問沒有相助娘娘之力。”
“哈哈哈。”肖南芝笑道,“你別告訴我你不知道,皇上對你已情不可自拔。天下若平,你必是會繼你那瘋子一樣的妹妹之後,成爲大陳的皇后。”
“貴妃娘娘大可以殺了我,不必費這周章。”文依聰慧,問不到底,便沒有聯手的底牌。
肖南芝回過頭,依稀月光之下,傲然生姿,桌子上卷軸被重重放在文依手上:“他受人所託,傾力相護於你,我自然不會逆他。”
肖南芝淚光滿眶,不等文依反應過來,已走到了門前:“你想救的人已等不得了。你手上有太后忌憚的東西,雖然我不知道是什麼?但是這麼多年,我從來沒見太后對誰這麼心慈手軟過,你所犯之事,死一千遍在太后手中,都算輕的。想救許寒池,明日一早你就要回宮,本宮只負責在回家省親路上偶遇你,其他的,你自己看着辦。”
沒留半分遲疑,肖南芝走了……
文依拿着手中的卷軸孤然而立,原來這蒼茫之世,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執着。
半個時辰……
夢昭在黎明最黑暗的時分走進文依的房間,卻沒能帶她一起走。
臨行時,夢昭看着顧文依:“寒池殺了毛老君,給哥哥和公羽報了仇。”
文依微笑點頭:“他答應了,就一定能做到。”
回身拉起文依的手,夢昭抱歉:“之前……對不起,我以爲……”
文依回握她手:“沒有對不起,若是你瞧得起那時的我,哪裡還能是夢昀的妹妹,又怎會是公羽和寒塘心上的人?自然也不會是寒池的朋友。”
夢昭深深點頭:“本來不告訴寒池要帶你去,想給他一個驚喜,只是此時你卻病了,禁不起勞頓。若再見,陪我去給公羽和哥哥上墳吧,我要介紹你給他們認識。”
“他們認識我。”文依笑道,“他們……叫我嫂夫人。”
夢昭有些意外,明豔的臉上驚喜不已,擁過文依,夢昭輕喚:“嫂子,好好的……後會有期。”
風扶花搖,夢昭翩然而去。
良久,文依點頭:“嗯,後會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