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離山, 不知從哪年哪月開始,於斗轉星移,滄海桑田之間, 以其傳世的神秘成爲了那木措赫世代朝拜的聖山。
山南遍地花草, 山北終年冰封, 無晴也無雨……
寒池被綁着。
綁住他的, 是一條足有八尺長的蟒蛇。青蟒無毒, 而寒池身上的青蟒,纏動之間身上鱗片污紫,斗大的蟒頭之上, 已頂出犄角,寒池知道, 這是常年餵食毒物所致。自己身上纏着的巨蟒, 無論是想毒死自己還是吞了自己都不需要一眨眼的功夫。
鄭星就在毛老君的手上, 寒池無從選擇,只能由着青蟒一點點纏繞, 直到將頭安逸地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感受着偶爾蹭觸帶來的冷滑,寒食的身上升起一陣涼意。
潮溼而漆黑的山洞,偶爾滴答的水聲,鄭星被毛老君的徒弟拎在手上, 寒池和毛老君走在後面。
“很多人活着走過這條路。”毛老君道, 坐在特製的木輪椅上, 想是來往過無數次, 車軲轆已經在石地之上壓出深深的轍印, 形成一條彎彎曲曲的凹槽,一直伸向不見底的洞。
“這裡是如離山?”寒池望望四周的山洞。
“你不要動作太大, 紫麟討厭在睡覺的時候被打擾,它會不高興。”毛老君笑道。
寒池揚了揚眉,表示知道了。
“你的感覺不錯,這裡正是如離山腹地。”毛老君道。
“這裡是那木聖山,是不允許除聖巫以外的人進入的,你怎麼帶我們來這兒?”鄭星迴頭道。
毛老君徐徐推着自己的輪椅,嘴裡發出一陣咯咯的笑聲,聽得人陰冷:“要的就是沒人敢來。”
鄭星心頭一陣恐懼:“你究竟要幹什麼?”想起剛剛在天牢之中,毛老君抓住自己,讓寒池被青蟒纏住的過程,鄭星就覺得懊惱。
“小丫頭,你不要喊了,省省力氣,你怕一會兒沒機會喊嗎?只怕喊到最後,喉嚨爛透了你喊不出聲音。”毛老君的徒弟緊了緊綁住鄭星的繩子道,這個人大約20幾歲年紀,身量不高,鄭星聽毛老君喊他秦獲。
走了半個時辰,空氣裡隱約有一種奇異的味道。
“好香……”鄭星道,說罷又使勁嗅着,“這是什麼味道?好香啊。”
寒池也聞到了,確實非常香,憑經驗,這不是植物散發出的味道,也不是一些有迷惑性動物身上的香味,這香味……從來沒有聞到過,寒池在仔細分辨,頸上的瀾水煙骨很安靜,這香氣沒有毒性。
山洞漆黑,寒池不敢催動內力,跟隨毛老君穩步向前。又走了二、三十步,落腳之間忽覺踩到一肉滑之物,觸感頗爲粘膩,寒池心中發緊,因爲這個東西一踩之下,猝然蠕動,似乎在努力向前爬行時被寒池踩中。
寒池怕此物回頭攻擊,忙提真氣向一邊閃開,只覺剛剛躲開,腳下之物回身已到,有肉拍在石板上的聲響,聽起來竟是體積頗大。只是一襲之下,此物沒有找到踩自己的東西,便又黏膩膩回身,繼續向前蠕動而去,彷彿洞深之處有什麼東西吸引着它。
毛老君呵呵一笑,繼續推着自己的輪椅向前。
寒池鬆了一口氣,剛想往前走,肩上本來一動不動的青蟒忽然用頭撞了撞自己的臉。寒池心下一驚。
“紫麟。”秦獲道。
青蟒又撞了撞寒池的臉,安靜了下來。
繼續向前,周圍不斷傳來沙沙之聲,且越來越稠密,偶爾便於黑暗處有幽靈般藍綠斑點閃耀,如鬼火一般時亮時歇。寒池以經驗判斷,應該是一些冷血之物的眼睛或是身體上獨有的誘火。
前方,鄭星想是踩到了什麼,驚叫出聲,只聽黑暗中,秦獲將她扛在了肩上。寒池摸索着找到毛老君車行軋出的軌跡,跟隨前行,果然再沒碰到什麼,只是腳邊不時蹭過的東西,讓人心下寒意四起,汗毛直豎。
如離山靜靜矗立,周遭的支脈皆在雨中淋漓,天地只剩下如離,如同離別這塵世般寂靜……
就像此時若不是親眼見到,鄭星一定不會相信,世上還有一隅,會是這樣的人間煉獄,而這煉獄竟又說不清的魅惑。四周牆壁之上,密密麻麻盤踞着看不分明的蠕蟲,這些蠕蟲排列的形狀是——人形。它們是在吃東西嗎?鄭星忍不住想吐。
被從秦獲肩上卸下來的一瞬間,鄭星沒有站穩,準確地說是沒有力氣站穩,“咚”地摔倒在地,說什麼也爬不起來,被綁上的雙手使勁按在胸前,抑制自己的嘔吐。
紫麟躺在寒池的肩膀上沒有動。
“咯咯咯。”毛老君笑道,“你比你師傅強多了,你師父見到我這些東西的時候,沒有你鎮靜。咯咯咯,你看,紫麟都沒被你加速流動的血脈震醒。”
“恩師一生磊落,自然見不得這些。只是……以我恩師造詣,你這裡竟然還是完好?”寒池道,說罷環顧四周。
按照他的判斷,這裡應該是如離南麓的一處山洞,與天牢所在的如離支脈從地下相通,直通如離的山心,非常深入。洞穴不大,充其量可容納百人許,洞中並無天窗風眼,但是並不昏暗,寒池極目尋找光源。
一尋之下,光,來自洞壁上一處懸燈,青黃色的火點從一個碩大的斗笠狀燈油池上冒出。
秦獲也不管一直驚恐得站不起的鄭星,拿起碗粗的竹筒,從一個缸裡舀起半筒黃綠色的汁液,倒入懸燈之中。
寒池觀察,盛着黃綠汁液的缸上方懸掛着一盆碩大的植物,說他是植物其實也並不像。寒池不禁凝眉。
“這是油彘。”毛老君道,說罷看着坐在地上的鄭星,“小姑娘,你知道油彘怎麼做嗎?”
鄭星無力地搖頭:“我一點兒也不想知道。”
“是把豐腴的人,用細細的繩子一點一點綁起來,再喂他們吃我的蜜油蟲,這些蟲子專喜歡吃肥膩之物,他們一口口吃肥肉,最後變成碩大的油泡,也就是這些黃黃綠綠的汁水,然後我就用他們來點燈……”毛老君笑道,指着那盆“碩大的植物”,臉上說不出的陶醉,“你剛纔聞到的香味,就是我的蜜油蟲燃燒發出的,它會吸引來如離山飢餓的毒蟲蛇蟻,動物,還有……人,來當我的蠱盅,替我養蠱。”
鄭星掙扎着爬起來,跑到洞邊的一處貌似是水池的地方,“哇”地一口吐了出來。
“嘖嘖嘖……你這小姑娘,還不快點離開那地方,小心我的槐狼生氣你弄髒了它的家,到時候,你就只能留下來陪它了。”毛老君道。
秦獲伸手將鄭星從水池邊拉開,之前水池中剛剛還有水動,說話間漩渦四起,一棵形似“槐樹”的“植物”升騰而起,瞬間鋪滿整個池子。
秦獲將鄭星扔在地上,從一邊的籠子裡抓出一隻“避役”,隨手扔進池子,血光一閃,“槐狼”隱藏起來,池中水溢了上來。
鄭星已嚇得面無人色,若不是已嚇得喊不出來,恐怕真像秦獲說的,把喉嚨喊爛了。近在咫尺,吸附在石壁的人形之上,形象各異的說不出名字的毒蟲肆意蠕動着,糾結纏繞。這人形……難道就是剛纔毛老君說的“活人……”
“把我們帶到這裡,不是來請我們這看這些的吧?”寒池儘量讓聲音平穩。
“不要着急……”毛老君詭異笑道,“我比你還着急,要開戲呢。”
毛老君看了一眼秦獲,秦獲低身鑽進了洞穴邊一處不大的暗閣,不一會兒,拖了一樣東西出來,藤蔓纏繞,並看不出是什麼。
見寒池不語,毛老君道:“許寒池,你此次來那木措赫的目的不就是爲了給你兄弟報仇嗎?”
寒池目光凜然:“我的二位兄弟是喪命你手?”
毛老君也不避,摸了摸所剩無幾的白色鬍鬚,道:“正是。而且不止是你的二位兄弟,一干出使人等皆是喪命我手。不過……冤有頭債有主,除了餘公羽和孫夢昀的帳你可以算在我的頭上,其他的人,你要去找……達花。本來我不想浪費這麼多蠱蟲兒的,要知道你師父幾乎毀了我半生的心血,重新培養這些蟲兒,實屬不易?”毛老君說着伸手抓起一條剛剛從洞外聞香而來的蜥蜴,嗖地扔到不遠處的一個黑乎乎的籠子之上,看不清籠子裡是什麼,只看到開始還在扭捏掙扎的蜥蜴,迅速乾癟下去,最後只剩下一張皮。
奇怪的是,順着洞口進來的不止只有蜥蜴,野兔一類小動物,寒池還見到了跟身上的紫麟差不多大小的蟒蛇,也彷彿着了魔般,爬進洞穴,然後自己纏繞在籠子上,逐漸變成一層皮。沒有一炷香的功夫,進洞來的就有七八種之多,都是着了魔般相繼餵了蟲子。
寒池兀地一陣煩心,鄭星直要暈過去。
“若說帳……其實你二位兄弟之死,也不應該算在我的頭上,要算就要算在你師父的身上,若不是當初他挑斷了我的腳筋,我怎會落下這終身的殘疾,終日棲身在這洞穴之中,按照這轍印往復來回,過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毛老君越說越是激動,不斷抓起從洞外爬來的動物拋向石壁和籠子。
寒池一笑。
“許寒池,你還笑得出來?”毛老君提起當年,慘白的臉上,眼睛血紅,十分駭人。
“我笑我師傅的好生之德,終是枉費了。“寒池略皺了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