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試, 在午後進行。
比武場已從金碧輝煌的大殿,移到了籍宴殿後的空場之上。王座設好,達達裡自然於朝南之處穩坐, 正值午後, 秋陽有些刺眼, 便有侍者搬來遮陽傘蓋。
鄭星又興奮又不敢大聲說話, 只是拉了莫妃低低私語。
自寒池與莫妃共話之後, 莫妃眼睛一直紅紅的,此時見鄭星不斷和自己打趣,也是過意不去, 便和她有一句沒一句地答話。
“莫妃姐姐,你說達花王爺會是許大哥的對手嗎?”鄭星道。
“自然不是, 達花王爺不是說了, 只是切磋學藝罷了。”莫妃有些心不在焉。
“許大哥會不會因爲禮讓, 不盡全力啊?”鄭星道。
“會吧,但是肯定不是爲了禮讓。”莫妃道。
“那是什麼?”鄭星嘟着嘴道。
“還沒人知道許大哥盡全力是什麼樣子。”莫妃道。
鄭星滿眼燦爛, 嘻嘻而笑。
比試沒有意想中的分了七場八場,也沒有千奇百怪地要求限制,只是達花搬來了一滿架兵器,笑道:“聽聞許大人一柄星芒劍乃是神兵,天下無敵, 今日與本王比試, 許大人不可用星芒, 不然此戰必會立即結束, 那本王這偷藝之心可就被辜負了。”達花笑道, “又指着一架兵器道,“大人選一樣吧。”
寒池一直在觀察, 達花從今日初見到現在,雖然屢現傲慢之態,仍是看不出有何異動,與自己一路所經歷各種兇險聯繫不到一起,但是寒池知道,越是這樣越是危險。
面前一架兵器,寒池隨手拿了一口九環刀,刀露霸氣,一提之下九環嘩嘩作響,寒池也笑了,這樣沉,正是外家功夫難得的兵刃,便將刀放在架上,來提一丈許銀槍,果然是貴胄王家之物,銀槍在手,竟是沉而不死,頗爲得手,寒池亦是愛兵器之人,這一上手,只覺心中喜悅。
“許大人可是喜歡這槍?”達花道。
“是好槍,只是我並不擅長。”寒池道,將銀槍放在架上,寒池將兵器全看了一遍,沒有破綻。多年江湖,武器一上寒池之手,便知其材質勻稱與否,鍛造火候如何,打鬥之間可撐得起多大力度不致斷裂。看來問題並不在這裡,便隨手拿了一柄劍:“我還是用劍。”
“劍乃兵器中的君子,果然只有它才當得起許統領一用。”達達裡笑道。
寒池拱手謝過達達裡誇獎。
達花走至兵器架前,抄手拿起的正是一柄月牙火戟,戟身通紅,月牙寒重,竟是最重防守之器。
果然只是偷藝而已嘛?
這一戰,已過了半個時辰,劍本攻勢,寒池卻只以守勢呈現,達花亦是不急不緩,打得精彩但都在保留之中。
“莊主這是爲什麼?”葛庭問莫臣道。
黎莫臣搖了搖頭:“我猜寒池不敢催動自己的劍勢,怕一旦劍狂,心中之火壓抑不住。”
歷經韓毅慘死,衆多將士喪生,葛庭亦是明白了寒池正在因爲出使之責,忍耐心中怒火,剋制手中劍狂之氣。
雖說守勢,寒池並不相讓,偶爾劍走輕靈,還是會忽現殺機,讓達花心下狂跳,自己本不是寒池對手,應付得冷汗直出。
兩人離觀戰之臺,也就是達達裡坐的地方不近,劍戟交匯之處,達花忽然笑道:“許寒池,你可知你手中之劍叫什麼?”
寒池皺眉,忽覺手中劍熱氣升騰。
“正是燃心。”達花笑道。
“燃心?”寒池心中一驚,難道西勒子也已歸順達花?
“那個老廝竟然不肯歸順與我,想必回陰四少的手段你是聽說過的吧?”又一次交錯之際,達花笑道。
“你!”寒池心中火起,手中燃心驟然一紅。
達花猝然而笑。
這柄看起來極其普通的劍,竟是西勒子最負盛名的——“燃心”,此劍乃是復仇之刃熱血鑄就,西勒子一代武癡,只以鑄造兵器著稱,所鑄造兵器形象極爲普通,非用不得識其本相,此時“燃心”在手,寒池心中已是一片血紅。
達花哈哈而笑:“許寒池,你可知我手中火戟又是何兵器?”
寒池心下仇火已燃,聽達花之語,再看火戟,清冷一抹,戟月之上映襯正是韓毅慘死之狀。“明鏡火戟”,正是與“燃心”相輔相殺之器,每每兩器相碰,使用“燃心”之人,必被仇恨籠罩,漸漸不能控制心性,以致大開殺戒,當年江湖上“巨鯨幫”一門慘案便是由這“燃心”一手造就。
寒池心下一驚,手中燃心已是穩不住了,劍身劇顫,正是一干復仇之人魂力驅動。
達花陰兀一笑:“許寒池,管你英雄了得,今日亦是擋不住我達花爾赤。”說罷手中“明鏡”狂掃,已硬生生撞上“燃心”。
以他力道,實不足撞飛寒池手中之劍。
可惜……寒池竟已散去劍中內力,急收劍鋒,試圖按捺復仇之火。
“燃心”,火焰鑄就之際,每每以復仇之血淬劍,劍身雖鋒但脆,正如復仇之人,其實心中必是脆弱苦痛。
沒有內力灌注的“燃心”,驟斷!
劍柄握於寒池之手。
遠處,慘叫聲起。
王座之上,“燃心”斷劍已深深刺入一人之胸,此人正是那木措赫王主-----達達裡。
一時間,衆人大亂。
達花收起“明鏡火戟”,走到尚錯愕的寒池面前,道:“許寒池,你終是會敗給我,我達花想要的東西,從來都在手中。”說罷狂笑急退。
玄鐵織網細細密密落下之時,寒池來不及閃身,已被緊緊罩在其中。
吳妄、葛庭已飛身而上,莫臣亦是疾步,兩躍之下,忽見四周全副武裝的兵士四起,正是早早就做了準備!忽然想起昨夜寒池囑咐自己不可行動之話,急忙伸手拉住二人:“走。”
二人一愣,一思之下亦是想起寒池的話,急退步,回身奔逃而去,莫臣已拉住正在向着寒池狂奔的莫妃,葛庭伸手來拉鄭星,卻被鄭星一個閃身躲過,直奔寒池而來,及到了寒池面前,全力去掀寒池身上的玄鐵網,眼前又一張網落,鄭星被罩了個無處可去。
果然,吳妄、葛庭心下頓寒,急忙加緊腳步,向宮殿外掠去,走得及時,且武功都是極高,本來埋伏好的侍衛攔他們不住,五人迅速消失在王宮外的樹林之間,一衆兵士急追而去。
這邊,達花手持火戟,立於場中大聲道:“大陳出使官員蔣敷,許寒池乃是受大陳皇帝之命,特來刺殺我主,以謀我富饒西陲,使我世代子民爲其奴役,此心天人共憤。現將蔣敷、許寒池二人關入天牢,全力救治我主,再等發落。”
衆人齊聲稱是,七手八腳將已經昏迷的達達裡送入內殿,就有武士上前,綁了說不出話來的蔣敷,又將寒池和鄭星裹在網中拖入天牢。
夕陽已盡……
在昏暗的山間隱遁,毫不吝惜地帶走了留在大地上的最後一抹光亮。沙與天一色,混黑一片,彷彿天地初開之時,一切尚不分明,於早上停下的雨此時再次降臨,帶着狂勢,憤怒地衝散沙丘,聚攏起流淌的沙子,不一時又潛入地下,便如沸騰一般此起彼伏。
那木措赫的天牢,果然是天牢,於如離山支脈的絕壁山間建成,除卻關押或提審犯人,其他時候,唯一一條通往天牢的索橋是斷開的。
雨墜入空谷,沒有迴音,彷彿被吸入了深淵……
寒池坐在天牢的地上已是兩個時辰,安靜地閉着雙目。牢房一角,微弱的燭光忽閃,是巡邏之人走過帶來的風,牢房密閉,只一面是縫隙間隔不足兩指的玄鐵重門,鐵索如狗頭,此時已被錫水澆鑄而死。
“許大哥。”隔壁牢房裡,是鄭星的聲音。
“嗯。”寒池睜開眼睛,將順暢的氣息埋進丹田,近幾日傷勢痊癒,寒池每每打坐只覺氣息越發順暢,彷彿內力更足。
“咱們現在是在那木措赫的天牢裡嗎?”鄭星問。
“應該是。”寒池道。
“他們會把咱們怎樣?”鄭星倚在牆上,關鄭星的牢房有一扇窗子,當然是很小的一個,向外看,能看到月亮。
寒池笑了笑,語氣溫和:“我之前囑咐過你們,不要有所行動,現在是不是怕了?”
“沒有。”鄭星小小的臉寧靜純美,“有許大哥,鄭星什麼都不怕。”
寒池一笑,明天自己都不知道會怎麼樣。
“許大哥,你拿的那柄劍是不是被做了手腳?“鄭星爬到鐵欄杆前,問道。
“我之前試過,劍體均勻,並沒有刻意做過手腳。”寒池道,”那柄劍叫‘燃心’。”
“燃心?“鄭星儘量地靠近鐵門,鄭星的牢房是關押普通犯人的,鐵欄間隔不密,鄭星想把頭伸出來,試了試,又怕被卡住,只得用頭頂着鐵柵欄,想盡量看見寒池。
“嗯,西域有個製造兵器的行家,叫西勒子,他手中最奇特的兵器莫過我今日使用的‘燃心’,還有就是達花爾赤今天用的明鏡戟,若不相遇這一劍一戟皆是兵器中的聖品,只是一旦相見,便是死敵。”寒池拍了拍自己的左膝,一隻四腳蛇剛剛探出頭就被嚇了回去,“可惜‘燃心’光從外表無法識別。我與西勒子有過一面之緣,此人生性孤傲,極不喜結交權貴,沒想到,達花爲取兵器,竟然殺了西勒子,纔得到了這一對劍戟。”
鄭星點頭:“那,許大哥……達達……啊!!!“
寒池心中一驚:“怎麼了?“
“老鼠,老鼠……“鄭星喊道,站起來直跺腳。老鼠想是被嚇跑了,鄭星摸了摸頭上的汗。
“你怕老鼠?“寒池笑道,鄭星出身在羅敷嶺,應該是見過不少蛇蟲鼠蟻,而且她看起來膽子很大,不想竟怕老鼠。
“嗯,我小時候被老鼠咬過。”鄭星從欄杆裡使勁伸出胳膊,舉到寒池的鐵門外,寒池走近,鄭星右手的小指竟是少了黃豆大小的一塊兒。幼時便沒有父母照顧,小小的鄭星倔強得像株小小的寒草,頑強地生長……
“別怕,鄭星,咱們會出去的。”寒池溫然道。
“是嗎……今時今日,許大莊主還是這麼自信,真不愧是你師傅的好徒弟。”遠處,陰兀的聲音自牢房盡頭黑暗處傳來,一個發須稀疏,臉色白得不似活人的人推動着輪椅,吱吱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