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回到大帳, 早有隨隊御醫來查看紹泠傷勢,劍尖入肌寸許,還好沒有傷到內臟, 只是筋脈受損, 需靜養, 暫不可乘車馬。
聽說碧生受傷, 文依顧不得周身襤褸, 忙來看。
雖然鈍物敲擊後腦,好在碧生靈巧,一躲之下, 並沒有正好擊中要害,但仍是受了重傷, 昏死過去。現在已醒, 見文依一身凌亂奔來, 心中驚恐,就要起身。
文依忙按住她, 眼眶微紅道:“沒事,我……沒事,王爺來得及時。”
碧生鬆了口氣,又不覺含了淚:“我真是該死,怎麼就不知道去親自問問貢嫣郡主, 就進來傳話呢。”
文依摸了摸她的臉, 安慰道:“你也是傷得糊塗了啊?哪有你一個侍女去問郡主的規矩?再小心也小心不到這上面的。”
文依回頭見青寧也在旁邊, 便道:“從現在開始, 若有人問起, 咱們怎麼會到了竹林,我又是被誰擄走的, 要說,是咱們三個去竹林裡散步,青寧回去拿衣服,我是被一個看不清樣貌的刺客擄走的,記住了嗎?”
青寧跟着就道:“爲什麼?明明就是貢嫣郡主……”話說道一半,忽然警醒,“不是……不是郡主,我回來找人時,郡主已經睡下了,看樣子是全不知情的。”
文依點頭。
“那,不是郡主,怎麼會是東蘿來傳話?”青寧道,略一遲疑,“難道,難道是……是貢琛王子”
文依眼底一片厭惡。
“除了他,還有誰能指使貢嫣郡主的婢女?”碧生道,臉色蒼白,陣陣後怕。
“是王爺救了您?”青寧道。
“嗯,王爺來得及時。”文依溫和道。
“謝天謝地,謝天謝地,好在文依姐懷疑不是郡主,提前通知了王爺,謝天謝地。”青寧雙手合十道。
碧生擔憂道:“那現在王子人呢?這事要怎麼收場?終究是關係到兩國的。不會……不會因爲他是大理王子,就不追究這欺辱皇妃之罪吧?如果是這樣,娘娘豈不是更危險?”
文依看着碧生,知她心思細密聰慧,便道:“不會了,你放心。貢琛和王爺爲了救我,和刺客廝殺,結果……貢琛王子不幸被刺客所害,王爺也受了傷。”
碧生眼中精光一現,不禁面露喜色,忙點頭、青寧愣了一下,隨即也明白了過來,暗暗鬆了一口氣。
文依見碧生還好,心裡放鬆下來,才覺身上到處疼痛。青寧忙扶她去清理大大小小的擦傷。
整個和親隊伍一夜無眠……
翌日。
文依休息了一下,精神稍長,昨晚聽貢嫣和緋巖哭了整夜,心思不免煩亂。
簡單早膳後,就有紹泠的婢女來請,文依整裝前來。
一入大帳,便看到靠在榻上的紹泠,臉色已不似昨夜蒼白,又見他眼光關切卻並不越禮,文依也施了一禮。
“衿妃娘娘可還安好?”紹泠道。
“多謝王爺相救,本宮並無大礙。”文依道,已坐了下來。
眼前貢嫣已哭得面目浮腫,緋巖更是哭得聲音也嘶啞了,見文依進來,目光似箭一般射來。
文依心中一動……難道,緋巖竟是知道昨晚之事的?
心下所想,口中道:“二位郡主,本宮實在抱歉,貢琛王子爲救本宮……這讓本宮怎麼過得去?”
貢嫣因爲昨晚與文依長談,已覺文依親厚,此時見文依也滿臉是傷,且說到哥哥之死,壓抑不住情緒,哭着跑了過來,伏在文依身上,口道:“娘娘做主啊,我哥哥被刺客所殺,請娘娘一定回稟陛下,務必查出是誰殺了哥哥,爲我大理做主。”說罷又是痛哭。
文依雖深恨貢琛,但是貢嫣不僅才貌雙全,更是心性純良,不禁落淚扶起,側過臉去,不忍看她目光。
“娘娘昨晚怎會跑到竹林裡去?”緋巖道。
文依見她果然有疑惑,便道:“賬內有些熱,本宮去散散步。”
“是嗎?那竹林只在帳外百米,刺客來襲,我們都沒有聽到娘娘呼救,爲何王爺和王子會追了去?”緋巖面色潮紅,氣息不順。
“你們並非習武之人,我也不過聽到細微聲響,料想貢琛也是。”紹泠道。
“王爺爲何不叫侍衛?”緋巖向紹泠道。
“我出去時不知何事,不過去查看一下,又有貢琛同往,便沒有驚動侍衛,緋巖是有什麼懷疑嗎?”紹泠道,臉色冷淡。
緋巖見紹泠不虞,便道:“不敢,依緋巖之見,王爺和王子殺了幾個刺客,屍首就在外面,想從他們身上找出身份,並不很難。如今咱們應該回陳國,請太后和皇上爲王子主持公道。”
“不,王爺,貢嫣請求王爺,請將我哥哥屍首送回大理,請我父王徹查此事,讓哥哥回到故鄉入土,他才能瞑目啊。”貢嫣哭道。
紹泠見貢嫣哭了整夜,心中早已不忍,此時貢嫣來求,便起身,將她扶起來。
貢嫣肝腸寸斷,伏在紹泠懷中嗚咽不止,紹泠拍着她的肩膀,輕聲安慰。
緋巖轉過頭去,眼淚從目中滑落,死死咬着嘴脣。
文依知她不知貢琛爲人,已是動情。
一時間衆人不語,去留陷入兩難僵局。
“本宮覺得……”文依思量再三,見紹泠沒有說話,料想是並不贊成回去大理,但是礙於貢嫣之意,無法說,便道。
緋巖轉過頭來,目光鋒利,道:“娘娘當然是要去大理,這樣娘娘纔不會耽上未能完成和親任務之責。”說罷轉頭向紹泠道:“王爺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成爲駙馬爺,又順了貢嫣郡主的心。”緋巖的話說得刻薄,紹泠不禁含了薄怒。
文依凝眉,道:“郡主莫急,王子遇刺,本宮知郡主心中苦惱。只是……這無荒城非陳非理,咱們在此地路遇刺客,正是說明這刺客是要在我們無法獲得幫助之時動手,不然我們無論死傷如何,都可以馬上去求援。”
她這一說,連一直在哭的貢嫣都停了下來:“娘娘是說……刺客更希望我們去往大理而不是陳國。”
文依不禁感嘆貢嫣聰慧,在如此傷心之時,仍是一點便透,點頭道:“正如緋巖所說,按常理,我們遇刺,若沒有皇上及時召回之諭,我們選擇前往大理的可能最大。”文依說罷,停了一下。
衆人俱是思索,又紛紛覺得有理。
文依道:“而且,現在被他們殺害的,正是大理王子,我們無論如何都會前往大理,正如貢嫣所願,需送王子歸國纔是正理。”
“娘娘繞來繞去,究竟想說什麼?”緋巖道。
文依臉色忽地明銳,道:“無論是大理還是大陳,離咱們都已很遠,刺客一襲不成,定有再襲的可能,若想活命等待援助前來,我們現在需要做的就是找一條刺客認爲我們不會走的路,潛行而去……”
紹泠端着太醫剛剛送上來的藥,低眉間,含了不易察覺的微笑。
“王爺一早已經快馬往兩國送信。”貢嫣道。
文依點頭:“王爺果然想得周到,這樣便能對我們選擇去路有所幫助。”
“我放出的兩封書信分別送往陳、理兩國,皆說咱們遇襲,當下就要前往。紹泠將手中藥盞遞給一旁伺候的人,接着道,“還有一路我送往離咱們最近的驛站,就是陳國的李樑,當地官府會沿途增援。”
“這麼說,我們要回陳國?”貢嫣道,眼中又是淚光閃動。
“嫣兒,現在天氣炎熱,無論是回大理還是大陳,王子的屍首……”紹泠說着皺了皺眉,“所以,現在我們最需要做的,是保證你的安全。大理只有你兄妹二人。王子故去,你是大理唯一的希望,我不能讓你冒險,這不僅是爲了大理的國體,也是爲了……你我。”說到最後,紹泠的聲音已有些低沉。
貢嫣定定看着紹泠,這怕是相識以來,甚至是有親約以來,紹泠說得最動人的話。
心中有情,貢嫣不禁爲之動容,紅腫的眼睛裡含悲帶苦,卻似乎蘊藏了希望與溫暖。
終究,她還有紹泠,這個她初見便已心動的男兒。
緋巖不期文依竟然贊成回陳國,那這主婚使的榮耀,豈不是泡了湯,若是再因爲沒能到達大理被問罪,那……
緋巖不可置信地看着顧文依。
文依起身,道:“現在最重要的事是,埋葬了王子,速速上路。”
紹泠望着懷中貢嫣。
貢嫣面色變了又變,最終道:“一切由王爺安排。”
紹泠瞭然地點了點頭,吩咐道:“打點行裝,待到黃昏,便會有派往兩國的信使飛鴿回報,收了回報,即刻啓程。”
侍衛應是,轉身出了大帳。
文依見事有結論,便道:“若無其他事,本宮回去了,頭痛得很。”
紹泠還想說什麼,終是沒開口,點了點頭。
緋巖亦不辭衆人,推帳走了出去。
這裡紹泠對貢嫣道:“我着人送你回去,哭了整夜,你該休息一會兒。”
貢嫣搖頭:“我想去陪陪哥哥。”
紹泠見她悲苦,心中不忍,柔聲道:“去可以,但是……不要開館,我怕你的身體撐不住,只在邊上坐坐就回來,我在這裡等。你回來,便吩咐下葬。”
貢嫣點頭,由東蘿扶着向外走去。
及要走出大帳,東蘿眼中閃爍的光芒被紹泠看了個清楚,那是恐懼的,悲傷的,又或者,有一絲快意。
紹泠目色一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