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池和葛庭不過三四句話的工夫,忽覺手中籠子不穩,本來還在舔舐血的狼後,忽然躁動不安起來,嗷嗷而鳴,轉眼便在籠中不住翻滾。
白犀聞得狼後哀鳴,立直身子,掛血的利牙不斷呲出,身後狼羣一陣騷亂。
寒池已將籠子放在地上,卻不敢離開半步。
白犀向前幾步,見寒池警惕,又退後幾步。
一時之間,人狼皆是不知該如何,僵持不下。
忽聞頭上夜梟飛過帶動的風聲,四周地面之上,野狐出洞,匍匐於地面。
身後老董靠近寒池,看了看周圍,道:“新的戈壁之王,就要出世了。”
寒池初遇老董,是在一個村子外,彼時老董正在勸村民離開村子,到山外躲避,村民不知其意,只當他是另有所圖,就要通知官府。
寒池見老董面目忠厚,不似奸詐之人,一問之下,原來老董竟懂得獸語,可惜村民不聽老董所勸。
當晚山洪來襲,村民受傷無數。
後來老董便到了雲銜。
“你會接生嗎?”葛庭問寒池。
寒池猛咳:“我若不是受傷了,一定打死你。”
“原來你也有不會的。”葛庭道,“那現在怎麼辦?”
“你會嗎?老董?”葛庭道。
“狼會自己產崽。”老董臉上也是一陣青白,瞪着葛庭道。
但是,狼後折騰了半個時辰之後,已經氣息奄奄,幾日來被肖未央挾持,不止沒吃沒喝,勃頸上還受了傷,此時竟然已經不能自己產崽了,而且眼看就要氣閉。
白犀碧青的眼睛此刻便如血慄一般,緩緩站起身來,向籠子走近。
寒池不禁駭然,若是狼後與狼崽就這樣死去,那麼驛站中一干人等必會被狼王殺死殆盡,就算狼羣攻不進驛站,也必會圍困,驛站中人會活活餓死。
“狼後難產,怕是生不下狼崽了,正要與狼王道別。”老董不禁唏噓,汗水也淋淋而下。
寒池深吸了一口氣,道:“咱們退後。”
葛庭和老董皆是一驚,很難相信此刻寒池的決定。
寒池點頭。
三人向後退了10步。
白犀靠近籠子,狼後躺在籠子裡,因爲疼痛和虛弱,渾身顫抖,見白犀走近,努力將嘴靠近籠子邊緣,有大顆的淚水從眼中滲出,她在爲自己不能爲白犀生下小狼崽而難過。
白犀用嘴拱了拱她,伸出舌頭努力舔着她的眼睛。
“讓我試試吧。”身後說話的是莫妃。
寒池有些猶豫不決。
“沒關係,許大哥,雖然沒有給狼接生過,但是我的兩個侄兒都是我看着出生的,也許我能幫上白犀狼後。”莫妃道,燈光之下,莫妃修長的眉眼,單薄而秀氣。
“我陪你去。”莫臣道,手中,鬼頭刀緊握。
“我陪她去。”寒池道,說着緊了緊身上寬大的袍子,他和莫臣分開之時穿的並不是這件衣服。
莫妃本來因爲害怕,手一直在抖,聽寒池要陪她前往,不禁開心起來。
寒池笑着點頭。
“我陪你們兩個去。”老董道。
“好。”寒池道。
三人再次慢慢接近籠子,白犀擡起頭來,呲牙警示,身後狼羣躍躍。
老董以手按地,口中嗚嗚有聲。
白犀目光森然,似在猶豫,不一會兒……竟向後退了兩步。
老董點頭,寒池將莫妃護在身後,慢慢靠近……
一夜鏖戰,東方籠罩在似有似無的光線裡。楊林嘩啦啦作響。驛站之中,吳妄找了一處房間,將周廣信等人關了起來,派人看守。
大門只留了一人經過的空隙,預備着寒池等人回撤之用。
蔣溥經過昨夜折騰驚嚇,身上也受了傷,此時高熱起來,所剩30幾人都掛了彩,傷勢較輕的都在看守大門,其他的人都在歇息。
天漸漸亮了……
當東方第一縷曙光迫近,一聲狼嚎震破了戈壁的清晨。
莫妃滿手是血地托起了一隻雪白的小狼,透過軟軟的胎毛,紫色的小小斑點,在它還掛着胎衣的小腦門上隱約可見,光亮從它的毛間透過,閃着旖旎的色彩……
戈壁狼王——白犀的第一個孩子,未來的戈壁狼王出世了。
迎接新的生命,總是讓人興奮不已,充滿希望。
白犀一直站在幾步之外,現在口中不住噴着氣,彷彿很久沒有喘氣一樣,眼光冷冷掃過寒池三人,看得人心中一凜。
莫妃一驚,手中不穩,差點將小狼崽掉落,忙將小狼王放回母狼身邊,隨着寒池和老董向後退去。
白犀走近,代替已經虛弱得站不起來的母狼,舔舐着自己的孩子。
“不好,狼王要發怒了。”老董忽然道,“快進入驛站。”
寒池聽言急提真氣,拉住莫妃,三人飛身進入驛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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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門在身後緊緊關上。只聽得巨大的撞擊聲不斷投在門上,門外一片狼嚎之聲。
“爲何它還不放過我們?我們救了它的狼崽.”莫妃急道。
“白犀覺得我們害了狼後。”老董道。
“狼後不是我們害的。”莫妃道。
“一隻狼,它懂得你說的這些嗎?”葛庭道。
是啊,連人都分辨不清楚的事情,怎麼指望狼能理解?
但是,人又一次錯了,他們總是狹隘地理解萬物,把自己當做一切的主宰,將自己的思想加註在其他生靈之上,以爲天地都會隨着自己的悲喜而變色,而事實總是證實着人類的錯誤與渺小。就像現在。
狼後醒了過來,當老董聽見了狼後的低吟,他笑了……
一切都結束了……真好。
牆頭上坐着的吳妄看見白犀馱着狼後,叼着小狼王離開的時候,尚不明所以。
忙跳下來向寒池報告。
“嗯。”寒池點了點頭,“清點一下人數,查看一下大家的傷勢吧。”說罷,便向着牆邊走去。
“你帶着狼後逃亡的時間裡,竟然還能給它打了一隻兔子?”老董湊過來問。
寒池笑:“你怎麼知道的?”
“狼後告訴狼王,你和最初劫持它的人不是一夥的。因爲你給了它一隻兔子。”老董拍了拍寒池,笑道,你這一隻兔子,救了我們30幾條命。”
“是嗎?”寒池笑。
而後,他毫無徵兆地倒了下去。
當人們七手八腳拉開寒池寬大的外袍時,莫妃幾乎驚聲尖叫。一道長長的抓痕,撕開了寒池精健的肌肉,白色的肩骨露了出來,身上或深或淺的抓咬痕,體無完膚。
老董喃喃道:“怪不得我找到他時,他先要我的外衣,是爲了不讓我看到他的傷。”
“許大哥,許大哥,你醒醒,你看看莫妃。”莫妃邊哭便檢查着寒池的傷口。發現一處,便哭聲大一些。
葛庭傻傻站着,他跟隨寒池這麼多年,還從來沒見過這樣的許寒池。
黎莫臣努力保持着冷靜,忙將寒池擡到房內,找出隨身帶着的藥品給他包紮傷口,又拿出丸藥給他服下。
雖然幾乎傷了所有皮肉,索性沒有傷及內臟,加之寒池自己封了幾處大穴,失血雖多,尚不會危及生命,只是脈象極虛弱,什麼時候能醒來,不得而知。
原來莫臣與寒池看到羣狼奔襲,寒池便讓黎莫臣前往驛站,勸說周廣信放行,如果不能便硬闖。自己引開狼羣,贏得時間。
寒池本想引白犀注意,將狼羣帶偏,怎奈白犀受肖未央控制,完全不顧寒池,一路向驛站奔來。
寒池無奈,冒險躍入狼羣,和肖未央爭搶狼後一路引走狼羣,以致遭到羣狼圍攻,身受重傷。
老董找到寒池的時候,青尾正馱着寒池立於一塊高大的岩石之上,周圍狼羣環繞。
青尾見到老董,忽然奮蹄,猛將寒池甩了下去,自己則奮力躍起,向着樹林狂奔,羣狼見馬肉怎能不狂,追着青尾急速而去。
待老董以羅漢斷風散灑在寒池與狼後周身,斷絕氣味後,羣狼追着青尾已經消失不見了。
寒池幾次欲追趕青尾,可想到驛站之外幾十號人還未進入驛站,隨時會有生命危險,不得已咬牙而歸。
此時寒池夢中召喚青尾,衆人皆是難過。莫妃更是哭得眼睛都腫了。
葛庭心中鬱郁,彷彿要炸開一般,不知向哪裡發泄。見莫妃等人守着寒池,自己便走出房間,獨自出了驛站。 Www●тт kдn●co
羣狼撤走已久,天亦大亮。門口衆多狼屍和士兵的屍體尚未清理。葛庭便挽起袖子,一具一具搬運到大路邊上,再找來鐵鍬,破土埋屍。有一些受傷較輕的人也出來幫忙,隨時打量着周圍的環境。
已到午時,驕陽似火,好在一個上午,屍體差不多都掩埋完了,葛庭帶人將門前的土又翻了一遍,將血跡掩埋好。
忽然,葛庭發現地上有一個頗爲耀眼的東西閃動,在陽光之下,半掩在土中。
葛庭伸手撿了起來,竟然……是一塊絡合石靈。葛庭不禁想起與寒池出白犀谷夜祭那晚,寒池所撿的石頭,這塊石頭和那塊大小形狀皆差不多。
明月崖,明月崖人如此寶貴的東西,怎會又一次遺落?葛庭不禁疑惑。而且昨晚一場廝殺,自己始終在,並沒有見到陌生之人。
難道……葛庭不禁吸了一口涼氣,出使隊伍之中……那此人現在是已經死於昨晚之戰,還是仍活着,明月崖此來是何目的。
葛庭正尋思間,一聲馬嘶傳來……
葛庭心中狂跳,彷彿瞬間被喜悅漲滿,又因不能肯定自己的想法而遲疑,擡頭極目尋找聲音來源,只見一匹馬從遠處奔來,黝黑的身上滿是血漬,步履也有些踉蹌。
青尾!竟是青尾!
葛庭狂喜不已,飛身迎了過去,牢牢抱住青尾的頭,青尾也用力蹭着葛庭,人羣中有人認出這是寒池的馬,不禁歡呼起來。
葛庭俯下身查看青尾傷勢,見馬腹之下有一塊極重的咬傷,皮肉翻起,一層薄膜裡隱約可見內臟,如果不馬上救治,青尾性命堪憂。
葛庭忙小心翼翼將青尾牽入驛站馬廄,燒紅長針,將藥按入傷口,一針一針縫合馬皮,想是極痛,青尾不禁嘶嘶之聲,最後終於忍不住,踢了葛庭一腳。
葛庭吃痛,習慣性地擡手想給青尾一巴掌,手剛舉起,停在半空,已滿臉是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