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又是一片肅穆。
寒池獨自站了一會兒,青尾在寒池身側絮絮輕跺着馬蹄。
“走吧,我們送關老爺子一程。”寒池拍了拍青尾。
吩咐幾個侍衛埋葬了無聲門的兄弟,寒池將關華的屍首馱在了青尾的背上,百草漫的屍首放在另一匹馬上,夜色中,寒池拉着繮繩,一步一步向無聲門的方向走去。吳韓董風四個人自然是留下的,葛庭便跟來。
“你不用跟着我,看好隊伍,就在此紮營,讓風藍連夜回去給風宗焰覆命。”寒池對葛庭說。
“覆命?”葛庭道。
“嗯,臨行前,風宗焰修書,告知我百草漫已受僱於那木措赫,咱們此次出使定會遇到百草漫攔截,還提醒我,百草漫一手金鞭幾乎無破綻可言。並送上了金鞭的破解之法。”寒池道。
葛庭皺眉道:“破綻這個東西只在實力相當的人對戰時才談得上。百草漫金鞭雖然厲害,但還不是莊主的對手,風宗焰這也是虛賣人情。”
寒池一笑,道:“現在不是敵人就很好,除了《百子修書》,風宗焰還想讓風藍也回去,你去安排一下吧。無聲門離這裡很近,我去去就回。”
葛庭猶豫了一下,寒池已經走遠了。
寒池走後,葛庭協助蔣溥安排了露營之事,篝火熊熊而起,待一切妥當,風藍就按照寒池的安排帶着《百子修書》啓程了。
夜靜謐,不知過了幾個時辰,天色似有矇矇亮。
一小隊人馬慢慢靠近而來。
吳妄聽得細微聲響,猛然睜開眼睛,閃身出了營帳,只見守夜的韓毅正衝他揮手,當下屏聲靜氣,俯下身靜觀,見遠遠一行人走來,由遠及近,夜色中並不分明。
大約又走了百十多米,隊首之人已能看清楚了,兩人不禁心中一鬆,吳妄面無表情,韓毅卻是笑得春風滿面,來人正是風藍口中的黎大哥—黎莫臣。
“一猜你們就會在此安營。”黎莫臣笑道,說罷下馬,與二人相見,“你們二人守夜啊?莊主還在睡着?”
吳妄搖了搖頭:“莊主不在營中,昨晚百草漫殺了關華老爺子,莊主殺了百草漫,現在莊主去無聲門送關老爺子屍首了。”
“什麼?無聲門?莊主去了無聲門?”黎莫臣幾乎是面色駭然,“自己一個人去還是帶了隨從?你們兩個在,那莊主是帶了葛庭,風藍和老董去的另外還帶了多少人?”
韓毅見他面色緊張,脫口道:“此去有危險嗎?莊主……是一個人去的。”
“什麼一個人,葛庭都沒有跟着?”黎莫臣急道,“這個該死的葛庭。要他何用?”說罷一躍而起,飛身上馬,口道:“半個時辰我和莊主若沒有回來,你們就拔營,後方有追兵,肖未央來了,約一個時辰路程就到。”
葛庭前半夜一直在守夜,剛剛睡沉,聽得動靜,從帳子內出來,剛巧見黎莫臣催馬而去,只聽得半句,忙睜大眼睛問道:“肖未央在追咱們?”
吳妄點頭,回身去了蔣溥帳子。
天色已漸亮……因爲接到黎莫臣的信息,大隊人馬亦不敢耽誤,忙用了早飯,收拾行裝,邊等待他二人回來,邊打探周圍環境,心中都十分焦急。
無聲門,此時無聲……
果如百十年前創派的祖師李洪洞給它起的名字—無聲。
寒池到來時,大門緊鎖,燈籠在風中飄蕩,忽左忽右,讓人說不清風是哪裡來的。
寒池扣了扣大門,想着一時半刻便有守夜的人來應門,便將關老爺子的屍首放了下來。
可是……半晌無人,死一般的寂靜。
一陣風自門內吹來,寒池不禁警然,風中裹着血的味道……幾乎是同時,寒池縱身一躍,落在了高牆之上,眼前的一切,讓寒池只覺胃中翻滾。
院中,橫七豎八擺滿了棺材,正是無聲門平日裡做的營生,濃重的血氣瀰漫……
寒池輕落而下,慢慢推開了一具棺木,裡面躺着的正是無聲門一名幫衆,臉上帶着詭異的神情,彷彿經歷了很大的苦痛和隱忍。這滿院的棺材,難道……
正廳大堂之上,仍是有微弱燭火,一具金絲楠棺槨正停在大廳正中。寒池心中一冷,這是歷代無聲門掌門才能用的棺木,難道崔掌門……
一思之下忙加緊腳步,走至棺木之前,身形側過,以躲避開棺木中有暗器或刺客藏入,寒池慢慢伸手推開棺木。
有淡黃色煙霧無聲無息飄出……寒池已有準備,急回身躲避,仍覺黃煙追來,迅疾之下心中不禁一陣煩悶。眼見寒池行動已漸慢,即將被黃霧籠罩,忽聞頸上瀾水煙骨“沙沙”作響,黃煙應聲退去。
寒池凝定心神,暗自調了調脈息,不禁微笑,摸了摸已安靜的瀾水煙骨,心中一暖。
這是在洛陽行宮最後一次見到文依時,文依裹着手帕放在他手上的,文依當時以踩髒了不再要手帕爲由,不讓人生疑,實際是有這瀾水煙骨掩在手帕之下的。
這種煙骨,是瀾滄江中生活的一種毒獺的食指骨,因爲毒獺總是用這隻手撿食各類毒物,所以骨成煙褐色,且已經練就得百毒不侵。
寒池手上這塊乃是從一隻32歲壽星毒獺身上所取,是文依隨父親到瀾滄江時,一個漁民嬸嬸見文依面目善雅,聰慧非常,很是喜歡,便送給了她,文依一直戴在身上。
寒池復定了定神,走至金絲楠館之前,棺木剛被寒池推開了一個縫,此時棺內雖毒氣散盡,但漆黑一片,寒池屏住呼吸,緩緩推開了棺木。
若說這世界上還有能讓許寒池意志瞬間崩潰的事情,那便是眼前的情景了。
文依就靜靜躺在裡面,貌美若生,卻真真死去了,一把尖刀穿過了文依的心臟。
急痛攻心,寒池一口血噴了出來。
血如黑色的長蛇,蜿蜒在棺板之上,寒池在一陣昏厥之中看到了自己噴出的血色。“不對……我的血是黑色的……是中了剛纔的迷煙……這是……是幻象。”
寒池坐了下來,強自鎮定心神,可越是調動真氣,心中越覺恐懼煩悶,不由得想向棺木中張望。
再望,心中又是陡然一驚,棺中躺着的已不再是文依,而是自己的母親,正緩緩睜開眼來,看到寒池滿臉悽楚道:“孩子,那木措赫早晚要蕩平羅敷嶺,姚淨姿這個毒婦不會留下羅敷嶺的一草一木,你要救他們,救他們……”
“娘……”寒池伸出手來,想抓住母親,一抓之下,手中卻是空無一物,血再次從口中噴涌而出……
寒池只覺眼前一陣陣發黑。
“不愧是名滿江湖的許大莊主,中了我的“引愁黃眉”還能如此鎮定地調息。嘖嘖……相比之下,院子裡那些白癡,可相去太遠啦……一個個臨死還瘋瘋癲癲的……不過中了我這“引愁黃眉”還能像許莊主這般鎮定的,這江湖之中試問還有幾人啊?”一黑袍黃眉道人從後堂走來,滿臉堆笑道。
寒池一見是此人,心中便明白了過來,金絲楠棺木中空無一物,一切幻象已消退,心下清明,氣息也跟着順暢起來。
來人見寒池閉目調息,料得他中毒不淺,雖然以寒池修爲,不會立即死去,但也已經不能和自己動手,便自得起來,不急不緩道:“許莊主,蒼南山一別,咱們也有些時日沒有見了吧?莊主可還記得錢某人啊?”自己說完未等寒池回答,又自說道:“許莊主不必勉強回答我,怕是一張嘴,血又噴出來了,我這樣的無名小卒記不記得都無所謂,只要我記得與許大莊主還有一筆賬未清算就好。”說罷捋了捋自己黃色的眉毛。
來人正是蒼南山十八鬼剎之一的錢黃眉。
當年蒼南山十八鬼剎佔山爲王,爲禍武林,乃至欺辱爲害山下百姓。一羣江湖義士聚集起來,想要一舉攻上山去,剿滅這夥賊寇。
沒料到,本就是零散湊起,組織不周,100餘人攻了三天,最終身陷蒼南山,死傷無數,其中就有被寒池救起的鮑武。
寒池當時途經此地,見一受重傷之人逃出蒼南山求救,一問之下,知是義氣所爲,便和當時在一起喝酒的幾位江笥巖黃鶉菩÷方瞬閱仙劍認鋁艘恢詒還匱旱囊迨浚蟶肆聳斯砩倉械鈉呷恕
寒池等人離開後,官府藉着十八鬼剎元氣大傷,聯合江湖門派進行了圍剿,清理了蒼南山。十八鬼剎,十死八逃,逃脫之人便有這最善用迷煙的錢黃眉。
寒池仍然沒有說話,沒有表情,連小指都沒有動一動。
錢黃眉哈哈大笑:“沒想到許大莊主也有今天,如果天一亮,江湖上的人都知道許大莊主死在了我錢黃眉的手中,會是怎樣一番驚天動地?錢某簡直有些迫不及待了……“
錢黃眉俯下身來湊近寒池,道:“不過這些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王爺會很高興!功名利祿,沒人不想要,連許大莊主都甘心爲朝廷鷹犬,我等兄弟又何必推辭呢”
寒池仍沒有答話……
錢黃眉忽然覺得有些莫名的寒意,便直起身子來,道:“好了,既然按照江湖規矩,許大幫主已經知道了是錢某要殺你,也知道錢某人爲何要殺你,那我也就不客氣了。眼看天就要亮了,一會兒錢某還要帶着許大莊主的人頭去換前程富貴。這便送許大莊主上路吧。”
錢黃眉說罷,便繞到了寒池背後,爲什麼要在背後出手錢黃眉自己也不知道,只是覺得這樣更安全,舉起的刀柄上有汗膩出。
錢黃眉不禁有些恨恨,向地上吐了口痰,將刀高舉過頂。
“等等,許某還有一事相問。”寒池忽然語出,又是一口血吐出,血色濃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