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得山谷, 肖南靈只覺是在一極高之處,山風滾滾,吹得人站不穩, 仔細觀看這裡竟是一面絕壁。再回頭之間羅家村一村人並一衆江湖人等皆在峭壁邊上靜候, 手中偕老帶幼, 鍋盆碗竈, 糧食清水皆在身上揹着, 看起來竟是早早就準備好的,絲毫也不慌張。
肖南靈不禁倒吸一口涼氣,自己駐紮在山中多日, 多有探哨,竟全未發覺人們異動, 不覺看了看自己身後的許寒池。
日轉午後……絕壁之下霧氣漸漸消散, 逐漸浮出一道索橋, 直連對面山峰。
羅長耕面露喜色:“今日十五,果然橋又露出來了, 就是這橋。”
“從這裡過去就可以到達。”谷岸笑道。
“好,既然桃源就在對岸,我們就快快過去吧。”粟謙揮手道,就陸續有村民開始沿着鐵橋向另一處山崖走去。
極目向上,肖南靈忽然吹了一聲口哨……
千算萬算, 誰也算不到肖南靈此時召喚來的竟是一隻白翅虎睛雄鷹, 盤旋於雲間, 翅下是嗡嗡作響的軍哨, 盤旋迎風, 聲響穿透力極強,迅速指明瞭肖南靈所在的位置。它這一到不可怕, 可怕的是它到,不到一炷香的時間,追兵跟着聲音找到了方向……陸續走出了山洞。
看着自己手中的肖南靈,許寒池也不得不佩服,果然是大陳第一智將忠臣,受制於自己,竟然可以置自身安危於不顧,也要完成孟紹濂的旨意。
洞中,有兵士鑽了出來。
鐵索橋上,人們奮力爬着,村民在前,江湖人在後。
沒有過多的言語,肖南靈只說了一句:“鎮遠軍下所有將士聽令,奉吾皇之命,捉拿反賊,格殺勿論!若是我死於許寒池之手,各位務必不需以我爲念,必要誓死完成皇命!”
此令一下,所有的人都是一驚。
軍令不可違!
一驚之後,喊殺之聲瞬間爆發,夾帶肖南靈,許寒池步履若飛,轉眼來到洞口,手中星芒閃動,剛剛走出洞口的七八個士兵躲閃不及,立時斃命。
人世間有些事,從發生的那一刻開始,就註定走入一場死結,比如羅敷嶺上那一年冬天誕生的四個女孩兒,比如她們各自不同又糾結不過的遭遇,比如李梅夢遇到了達花爾赤,比如方寒真遇到了顧延平,或者再比如……孟紹濂成了大陳的皇帝,再比如下去,這一場宿命之中,許寒池註定逃不脫。
甚至他究竟知不知道孟紹濂的身世都不重要,羅傲卿救了李梅夢,許寒池就成了該知道這件事的人。
七年之前,哦,不,現在應該說是八年之前,雲銜山莊的門前,許寒池扶起了一暈倒的小姑娘,那樣小的一個姑娘,尖尖的眉蹙,髒兮兮的小臉,讓不過十五歲的許寒池忽然被什麼撞了一下心臟。
直到顧延平說要把這個的姑娘許配給自己,寒池的心中是喜悅的,他不知道這樣的喜悅是什麼?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儘管有一樣漂亮得不像話的夢昭和秀美溫婉的莫妃和自己一起長大,可是許寒池從沒想過一個素未謀面的女孩兒竟會給自己帶來如此的震撼。
可是,她不願意嫁給他。
習慣了自己雲銜少莊主的身份,寒池總是不露聲色,但是寒池知道,那天他應該是露出過失望神情的,好在掩飾了過去。
雲淡風輕的笑容……寒池腦子裡在盤算着自己的想法。
命運千迴百轉裡,終究轉不出緣分二字,她還是留在了他身邊。留下來就好,不知道怎麼做,他有時間學……
仍舊不肯嫁,猜不透,望着低垂着頭的顧文依,許寒池想發火,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年,埋怨着不解風情的人。
七年的約定,是癡怨的爲難,爲難着她卻又忍不住幫着她,護着她,習慣遷就她又放不下自己的驕傲去勉強她,在進退之間……情已深重,越是深重,越是知道,自己命中註定的浩劫,不能卷她進來。
可惜命有天註定,半分不由人,情有天註定,依舊半分不由人!
拿婭斯說過,許寒池有一顆堅定的心。
許寒池無聲而笑,千恩萬怨繞不出,就只能切斷!
洞中兵士鑽出之時,羅家村民已有一半踏上了鐵索橋。橋身只有兩根鐵索並木板鋪成,村民們不會武功,走得十分費力,更有小孩子抓不牢鐵索,險象環生。
“留三十兄弟守住洞口,其餘人守護運送村民,待村民通過,也悉數上橋。”寒池道。
“三十人?”粟謙顯然覺得人太少了,頭上不住冒汗。
“人越少越好脫身,而且……就算脫不了身……能少一個是一個。”寒池道,“大哥,村民交給你了,要快!”
“好!”粟謙不再猶豫,迅速躍上鐵索橋,抱起一個孩子,急急向對面山崖躍去。
三十餘人,自願留了下來,衝向洞口。
鐵索橋本就極窄,人們依次通過需要時間,爲了爭取時間,寒池率領的三十餘人死命拼殺。
可惜……不斷涌出的士兵越來越多,寒池三十人的陣線不斷向後退。
只有一炷香的時間,絕壁之上並不大的地方,已經開始有人落下懸崖,慘叫之聲傳來。
寒池知道,那是自己的弟兄。
咬緊牙關,寒池低聲道:“肖南靈,我身後不過無辜村民,他們什麼都不知道,這些江湖人士亦是並不知情。今日之事,許某一力承擔便可。你若執意如此,身後萬丈深淵,許寒池陪你一起跳!”
“我知道他們什麼都不知道。”肖南靈道,“但是,這是皇命。就像我也不明白爲什麼皇上要下這樣的命令,但是,我必須遵旨!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殺不了你,我跳也會拉上你!”
局勢陷入了一場天昏地暗地爭鬥。
有驟冷的山風自谷底席捲而上,不過深秋,竟然,雪至……
寒池臉色變了,雪至,鐵索橋滑到抓不住,人們開始匍匐下來,寒池回頭間發現已開始有人搖搖欲墜……
“快去!”寒池看着尚在力拼的寒塘,吳妄,“帶村民過橋。”
二人稱是,迅速躍上鐵索。
揮手點了肖南靈三處大穴,寒池將他推給了老董:“帶他站在鐵鎖邊,誰敢靠前,推他下去!”
許寒池不是在開玩笑,誰都聽得出來,四員副將面露惶恐,本來已有一些士兵突破了三十人的防線,此時卻不敢再向前。
抽出身來,許寒池一躍而起,內力騰出,剛剛突圍的一羣兵士被震入山谷之中。
局面不可收拾,生死已在路上,更多士兵突破了防線。
雪花以六瓣之形,清晰可見地墜落人間,這樣大的雪是爲了來掩蓋什麼?最骯髒的私慾,最深刻的恐懼,還是最貪戀的癡嗔……
“啊……人羣之中,有人中了一刀,血色明銳,就像她的臉,孫夢昭倒了下去,寒池抽身欲往,寒塘比他更快,兩人的身影迅速淹沒在洶涌的人羣裡。
“寒塘,帶夢昭上鐵索。”寒池道。
“鐵索禁不住這麼多人了。”寒塘於人羣中喊到,手下是一刻不停的抵擋。
果然,回頭望去,鐵橋搖搖。
“都給我住手!”許寒池拉住肖南靈,手起星芒寒光一現,肖南靈頸下流出血來。
雖然肖南靈有言在先,其他人卻不敢不顧他死活。
肖南靈豹眼圓睜,就要說話,已被寒池拿住氣門,半聲也發不出。
身後鐵索壓力減輕,幽遠之處,是粟謙的口哨之聲,最先開始過橋的村民陸陸續續到了對面山峰,說是對面的山峰,卻始終沒有人能透過重重迷濛看清鐵索延伸的方向。
雪,越下越大,白色籠罩了山谷。
“上索橋。”寒池向留下來的三十個人喊到,說是三十人,現在剩下的不過只有葛庭,吳妄、老董和寒塘夫婦,而且每一個都受了傷。孫夢昭,被一劍從肋下穿過,血不住向外涌……
抱住夢昭,寒塘一躍上了索橋,腳下滑極,一步一緩。幾個人相扶着走去,最後是寒池和同樣在不斷流血的肖南靈。
“不準跟上來!”寒池向後退上索橋,站住未動。
只要衆人能到達另一側,砍斷鐵索橋,桃源秘境所在之處有鏡像轉換的神奇之處,眼前的一切不過影像,他們一旦進入,若無母親留下的圖譜,便再不可尋。
許寒池挾持達花堵住唯一一條路,
空中,白翅虎睛於雲端現身,俯衝而下,主人不斷涌出的血,刺激了這隻靈物。
鋒利的鷹爪直奔寒池頭頂而來,急急閃身,寒池星芒不敢離開肖南靈,倒不是怕他跑了,是不想兵士以爲有機可趁而追上橋來,鐵索橋負重過大。
除卻星芒,寒池身邊無一物可用來制服雄鷹,寒池集一點力於指間忽然彈向白翅,肖南靈眼見愛禽遇險,以肩膀直撞寒池,內力偏出,在鷹腹之上蹭出一道血印。
白翅虎睛,惱怒了,一展遮雲雙翅衝入霧色之中,慘聲四起,寒池大驚失色,猛禽竟然在惱怒之下飛向了村民,本來就吃力,猛禽來襲,有人撐不住,重重墜入山谷,恐慌四起,人們起身奔逃,一滑之下也毫無意外掉了下去。
吳妄聽到呼喊之聲,管不得身上之傷,幾躍之間,就想迎上白翅,卻發現白翅忽地鷹眼閃光,重翅猛抽,一個八九歲的孩子應聲直墜,吳妄心驚,腳勾鐵索,伸手去拉孩子,險險抓住之時,腳下卻滑脫了……
“吳妄!”葛庭聲嘶力竭的聲音傳到寒池耳中,寒池整個人都僵住了,吳妄,吳妄……這個從來沒有表情的人,這個永遠都不會懷疑自己決定的人,怎麼了?
用盡最後一口力氣,吳妄將孩子拋了上來,而自己消失在了霧色之中,再也看不到了……
白翅吱吱而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