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大亮時, 寒池醒了過來,側身見文依睜着眼睛看自己:“不累嗎?這麼早就醒了?”
文依搖頭,手指輕輕觸碰寒池胡茬。
疏離而笑, 寒池欺身而來。
“老實躺着。”文依笑着推他, “或者起來吧, 葛庭那傢伙在門口晃了三圈兒了。”
“你管他。”寒池道。
“肖將軍想是也起來了。”文依按住寒池胳膊。
寒池笑道:“我保證他們不會進來。”說着已捉住文依, 不讓她反抗。
由着他環住自己, 臂膀收緊。文依忽然笑道:“你別鬧,渾身痠疼呢……”
這個要比什麼葛庭走,肖南靈醒都管用, 寒池嘆了口氣躺下來,最後不得不起身, 拎着布巾出大帳去洗臉了。
文依坐了起來, 眼淚終是控制不住, 崩塌而出。是真的,每一次的碰觸, 寒池明顯的顫慄是真的。聽完鄭星的陳述文依不願意相信,但是剛剛又一次被證實,鄭星說的都是真的。
又一次見到紹泠,是在早飯之後的山澗裡。
寒池想是和粟謙等人有要事要談,文依一個人出來走走, 周遭靜謐, 紹泠拉着她離開人羣。
清瘦的臉, 紹泠帶着傷病之態。
“那日你去了哪裡?”相顧無言, 紹泠開口。
“我碰到了我在七凰樓的夥計, ‘白龍過江’,白大俠。聽說我要找寒池, 白大俠便帶我來見他。”文依道。
那日見到白慶,文依高興得半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聽白慶語速飛快說着走後一段時間的事情,現在正要去找寒池。當然,白慶還問到了青寧……
一時語塞,文依不願欺瞞:“她很好,跟了她愛的人。”
白慶一笑,很好地掩飾了眼中的情緒,和文依一起來尋寒池。
“爲什麼不等我?”紹泠聲音有些低沉。
“王爺不是帶我來見寒池的,我知道。”文依低頭道。
果然還是被她猜中,紹泠苦笑。
“我也知道,是寒池請你這麼做的。”文依目色清澄。寒池在梨花宣紙上寫的是“帶她走”,而不是“帶她來”,文依一早就有猜測,紹泠到達衍城,遲遲不動,文依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我若說,我有私心呢。”孟紹泠面色略苦,“算了,現在你們已經見到,我的任務完成了。”
沒人知道,孟紹泠帶着一身傷,在風裡佇立了整夜。
文依心緒成麻。
“我今日要回去了。”半晌,紹泠道。
“爲什麼?”文依驚色頓現,聽寒池說了紹泠被禁衛軍追殺,文依起初以爲是因爲自己逃出宮的原因,再一回想,自己並未遇到任何危險,難道孟紹濂是衝着紹泠來的?
紹泠一笑:“不用擔心,有人接我。”
“不行!”文依本能抓住紹泠衣袖,“皇上要殺你,天底下還有安全的地方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望着文依抓住自己的手,紹泠有一瞬的錯覺。
文依慢慢鬆開。
“接應我的人是大理的侍衛,你放心,我是冠冕堂皇地回去……貢嫣懷孕了。”紹泠笑,依舊健朗。
文依於擔憂之中,喜悅頓生。
帶着不易察覺的微苦與淡然,紹泠來看文依的手:“記得塗藥,還有經常活動。”
“嗯。你這次回去以後就要啓程回大理了吧?”文依捕捉不到自己的感覺。
“是。”紹泠點頭。
相對無言……
紹泠忽然道:“你剛纔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要殺的人,跑不掉,這話要告訴許寒池,肖南靈來得蹊蹺……如果……”紹泠彷彿還有話沒說,卻說不下去了,緊緊咬着牙。
“我走了。”聲帶哽咽,紹泠回身。
“王爺。”
紹泠停住。
文依深深吸了一口氣:“這一去,就請王爺不要回頭。聽到了什麼,念及了什麼,都不再重要。大理山水如畫,郡主情深似海。但求王爺,能將一生賦於這山水之間,溫柔鄉中,平安終老吧。顧文依……就此拜別建中王爺。”
一字一句入耳,紹泠之情控而難控,聲音低啞:“顧文依……你休想!除非許寒池能保你周全,你能好好活着。不然,我依舊會撇下一切……”
“王爺放心。”寒池飄逸的身姿已立於文依身側,“寒池向王爺保證,定會護她周全,不負王爺託付,就像王爺不負寒池之託。”
孟紹泠沒有回頭,淡然而笑:“走了,再會!”
“再會。”文依聲音哽咽。
寒池輕撫文依的背。
大理的人馬果然于山谷之外迎上了紹泠,一行人遠去,日近正午……
“他會有危險是不是?”紹泠走後,文依擡頭看寒池。
目光深邃,寒池點頭。
“我們怎麼辦?”文依緊張得手心冒汗。
“你很緊張?”寒池來看她,目帶挑釁。
文依瞪了他一眼:“是,怎麼樣?”
“那你跟他走吧。”寒池道,一臉你現在還能往哪兒跑的玩世不恭。
“你說的。紹……”文依說罷向前走,被一把拉了回來。
“我看你敢?!”文依覺得骨頭都要被擠碎了,許寒池依舊自己自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文依又一次感受到了寒池不尋常的顫慄。
將頭埋在他懷中,文依哭得不能自已。
寒池一愣,以爲文依爲着紹泠面臨的危險擔憂,忙抱緊她,安慰道:“別擔心,怪我沒有早說,我給江湖上的朋友傳了信,會有人一行保護他直到長安。聽聞大理王主已經到了長安,有他在,紹泠自然可以安安全全回大理。”
文依哭得更厲害,寒池有些不知所措:“這樣……等了了與明月崖的恩怨,咱們也去大理,這樣你總可以放心了,我會盡我所……”
“不要說,不要說了。”文依開始慌亂,用力抱着寒池的腰。
許寒池皺眉……目光抿起。
看着文依在帳中睡去,臉上尤帶着淚光,寒池起身出了大帳:“葛庭,去趟山上,看看鄭星是不是在家中。”
不知原由,葛庭見寒池肅然,不敢猶豫,急向山上奔去。日落之前,趕着就回來了:“鄭星在家裡,只是在睡覺。”
寒池心下略鬆:“這個時辰在睡覺?”
“嗯,聽鄭老爹說,今天早上叫門,鄭星就沒有答應,中午時分纔出來吃了個飯,下午又開始睡。”葛庭抓了抓頭。
寒池心下大驚。
黃昏的時候,肖南靈才醒了酒,沒有什麼告別的儀式,許寒池將他送到了山腳。
一路上,秋景怡然,肖南靈幾次想說什麼,欲言又止,寒池只是微笑,也不相問。
這條路一直通往羅家村,寒池送到了大道上,停了下來。
“你與明月崖究竟有什麼恩怨?讓祖溪刻咬住你不放?”肖南靈忍不住開口道。
“我若是告訴肖兄我也不知道,會不會有點可笑?”寒池苦笑道,不過他說的是實話。
肖南靈皺眉。
“說來有些荒唐,我認識祖崖主的夫人霓若玫在前,只因爲我從她手裡救了一個侍女。救人其實算不得什麼事,只是這個侍女大概是看到了什麼讓霓若玫忌諱的事。”寒池道。
肖南靈其實有些耳聞,這件事在江湖上不是秘密,只是被傳得七葷八素,什麼版本都有,當然最多的也是最不堪的,就是許寒池與霓若玫私通,被祖溪刻撞見,從此成了死仇。江湖和市井一樣,都嫌事兒不大,尤其是發生在這樣兩個江湖傳說一般的人身上。
現在聽寒池提起,肖南靈一笑:“原來是衝冠一怒爲紅顏。”
寒池爽朗一笑:“也許並沒有這麼簡單,因爲我曾遇到過祖溪刻,我身上有一處刀傷就是祖崖主所賜。”
“你不是祖溪刻敵手?”肖南靈目現驚訝。
“幾年前,確實不是。”寒池道。
“哦?那麼現在呢?”肖南靈眼睛閃亮。
“不知道,還沒有遇見。”寒池呵呵而笑,這幾日他很愛笑。
肖南靈清了清嗓子。
“其實這件事本來很好解釋,我和祖溪刻也解釋過了,按說,只要我不追究刀傷,此事可了……”寒池不禁皺眉。
肖南靈是個方正臉面的人,此時面陷凝重:“照你的說法,他爲何又到處找你,還不惜對跟隨你的幫派下了殺手?”
“正是癥結所在。我也是百思不解。”寒池向山腳走去,肖南靈也緊隨。
“聽聞你出使路上多有險阻?”肖南靈道。
寒池點頭:“是。而且確實有明月崖的人出現,只是一直沒有動手,至少沒有直接來犯,聽聞祖溪刻投靠了達花爾赤。”
肖南靈點頭:“那現在兩國戰事已停,祖溪刻又是爲何?”
“如果按照霓若玫的說法,是因爲我擋了祖溪刻升官發財的路。他要尋仇……”寒池道。
肖南靈精光一現。
寒池看在眼裡,未語。
“天色不早了,我回去了,久不在軍中怕有意外。”肖南靈道,雙手抱拳。
“正是。”寒池亦拱手。
走了十幾步,肖南靈忽然回身:“寒池。”
許寒池點頭。
“升官發財有很多條路,一條走不通,有人就會選擇第二條。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兄弟,保重!”肖南靈說罷,大步向山上走去。
時局不穩,肖南靈仍是一個隨從未帶,孤身一人來到寒池隊裡。寒池知道,多年朋友,這是肖南靈最後能做爲他做的了。
悵然而笑,寒池道:“肖大哥,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