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週末的時候趙瑟回了一趟家。

週末放學的時間比平時要早一些,她回家的時候正好能趕上晚飯。

趙母見到她的第一句話就是問她成績如何,好在全班第三名的成績還算過得去,趙母便很滿意地點了點頭,“我聽說你被分到的那個班蠻厲害的喲,平均分高出其他班一大截,班主任管理得嚴,還有不少人是塞錢進去的呢。”

趙瑟不太相信,“是嗎?都是平行班,不至於吧。”

趙母回到廚房炒菜,老化的抽油煙機聲音很大,她拔高了聲音,“你懂什麼,你小姨的一個老同學認識你們學校年級主任,這還能有假?”

趙瑟只好也拔高聲音,“哦!”

趙父工作很忙,時常不能在家吃飯,這天也不例外,飯桌上只有母女兩人。

趙母又問了些關於學習上的問題,趙瑟也一一回答。然後兩人就沒什麼話題了,趙母打開電視,音量調得很大,趙瑟感覺耳朵嗡嗡作響,趕緊兩三口刨完飯回臥室了。

趙瑟不太清楚別人是如何和家人相處的,但在自己而言,和父母的關係實在是算不得親密。一直都是恰如其分的關心與寒暄,比起親情,更像是某種義務。

她離家並不會收穫額外的關心,她在家也不會有什麼不同。簡單來說,其實父母都不太在意她。

如果真要追本溯源,趙瑟覺得這應該和爺爺的重男輕女觀念有一些關係。不僅爺爺如此,父親那邊的親戚,一衆的伯伯叔叔都不太待見她。父母雖然沒有這麼重的偏見,可是難免會因此遭到親戚們的議論,長此以往,對她也喜歡不起來。

趙瑟並不愚蠢,她明白這並不是自己的錯,可是這樣腐朽的觀念也不是她一個人能夠改變的。她儘量不去介懷,但也沒辦法天真地去嘗試喜歡他們了。

週末的兩天時間裡,趙瑟基本上都待在自己的房間,趙母偶爾會高聲問一句她到底在幹嘛,她只要說自己在學習就萬事大吉了,學習就是最好的理由。其實李老師說得很對,在她們這個年紀,學生是最重要的一重身份,那麼成績就是最好的資本。

不過,雖然道理是這麼說,如果每個人都這樣,就和複製粘貼一樣,不也太無聊了嗎?於是她又一次想起了謝景韞。趙瑟總是在這種不經意的時刻想起他,然後心情就會好一點。

返校的時候趙瑟帶了很多核桃杏仁等堅果,先拿到宿舍分給室友們,室友們都挺高興。其實人與人的相處也挺簡單的,如果暫時沒有感情,那麼彼此間的距離也可以靠物質補足。

返校第一天的晚上,照例是沒什麼作業的,室友們便紛紛擺開了夜聊的架勢。各自搬了凳子簇擁在一起,中間擺着各色小零食。由於趙瑟貢獻了數量可觀的堅果,被室友熱情地拉過去,坐在了最靠近中間的位置。

第一個話題便是圍繞她展開的:

“趙瑟,你平時好文靜啊,我們都覺得你不太愛說話。”一個室友熱絡地靠近她。

趙瑟有點侷促,“是,她們都說我內向,我可能就是不太會聊天。”

“你太謙虛了!語文成績那麼高,怎麼可能不會聊天呢。”

其實趙瑟覺得語文成績和聊天技能並沒有多大的關係,但這樣的話肯定不能在這個時機說出口,她說出了一個應對此類對話的標準答案,“哪有,你太誇張了,明明你的成績也很好。”

於是這個話題就此略過不提,她們轉而議論班上的男生。

班上男生那麼多,自然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成爲女生宿舍夜聊的話題的。

趙瑟旁聽了一會兒,覺得這談論與否的標準應該是當事人的樣貌好壞。這麼一想,這世界還是很殘酷的,在很多情況下,長相就是第一項評判標準。

意料之中的,她聽到了謝景韞的名字。

一個室友說,“謝景韞長得蠻好的,成績也不算太差,不知道怎麼會和那些差生混在一起。”

這裡的差生應該是指班上那三四個時常犯事的人,據說上學期和職高的人聚衆打架,每個人身上都背了處分。

另一個室友說:“何止,那夥人好像都聽他的話。”

第一個人咂舌,“唉,真可惜,怎麼就不學好呢?”

趙瑟忍不住開口:“我覺得他人其實挺好的。”

室友詫異地看了她一眼,然後露出個恍然大悟的表情,“差點忘了,你和他是同桌啊!”然後笑嘻嘻地說:“你不會告密吧。”

趙瑟也笑,“怎麼可能。”告密?這是什麼小學生語錄?心智能不能成熟點。

另一個室友開口:“謝景韞有女朋友了吧。”

第一個滿不在乎地接口:“你說餘芷?早就分手了吧。餘芷那麼清高的一副樣子,我早就說了他們不會長久的。”

“你什麼時候說過這話,沒想到啊,你那麼早就關注他——”

然後又是一陣嬉鬧聲。

趙瑟終於聽不下去了,她捂住嘴巴打了個哈欠,然後看了看錶,說:“原來我們都聊這麼久了,不早了,我先去睡覺了。”

室友們肚子裡的八卦顯然還沒有交流完畢,又窸窸窣窣聊了半個多小時纔開始準備睡覺。

趙瑟有些煩悶,腦子裡轉過無數個念頭,過了很久才睡着。

第二天趙瑟最早醒來,也最早看見室內的一片狼藉。

室友們的戰鬥力驚人,地上剩下了一堆堅果的殘骸,趙瑟暗自慶幸自己提前分出來了一些,她把這些分成兩份,分別用樣式精緻的布袋裝好了,袋口紮緊,帶去了教室。

一份給尚曉諦,一份給謝景韞。

尚曉諦樂呵呵地道了聲謝,也不推辭,乾脆利落地拿走了。

謝景韞則是仔細研究了半天那個布袋子,說道:“誒,你這袋子不錯,是哪裡買的?”

趙瑟笑了起來,“你這要準備是買櫝還珠嗎?”頓了頓又說:“這是我自己做的。”

謝景韞露出一個誇張到虛假的驚訝表情,“這麼賢惠啊?”

賢惠這個詞,趙瑟平時也會用,但那一般都是和女生調侃。這個詞一旦用於異性,就好像帶上了一點歸屬感,難免有點曖昧。

但還是算了,也沒必要提醒他。於是趙瑟回答說:“哪有那麼誇張。”

週一下午有兩節連堂的物理課。趙瑟因此有點畏懼週一。

說起來物理這門學科,趙瑟一直都挺感興趣的,不過這興趣不是源自書本,而是源自一部紀錄片,那部紀錄片的中文譯名是《與霍金一起了解宇宙》。她很喜歡那部紀錄片,便想當然地覺得自己也能學好物理。

然而事實證明,教科書還是比具象化的物理理論要枯燥多了。而且分班之後的學習進度陡然加快不少,趙瑟感覺有些心力交瘁。

其實認真說起來,她也並不是不能學好,可是從前不需要怎麼努力就能學好,現在卻需要耗費一些時間和心力,這樣的落差感讓她一時難以接受。

於是在物理課上,趙瑟走神了。

她愣愣看着物理老師在黑板上畫着物體的受力分析,在腦海中爲那些物體添上幾筆,勾勒成另一種東西。小滑塊變成了火車,滑輪變成了追火車的人,火車開走了,可憐的人拼命在後面追......

“趙瑟!”物理老師注意到她已經很久了,這一聲吼,震醒了班上一大半的學生。

趙瑟肩膀一抖,下意識站起來。

“你上來,把這個受力分析畫出來。”物理老師面無表情。

趙瑟還有點發懵,但很快穩了穩心神,慢慢走上去。不停地安慰自己:沒事的,一個受力分析而已,別緊張。

可是難免會緊張,剛纔物理老師那麼大聲的點名,一定是看到她在走神。全班都聽到了,太丟人了。

她兩三筆飛快畫完,手一直在抖,畫出的直線都成了鋸齒狀。

終於走下講臺,回到座位上,她感覺自己像是劫後餘生。

可是還沒完,物理老師說:“大家一起來看看,畫對了嗎?”

絕大數人都喊:“對!”但還有稀稀拉拉幾個人說:“錯了!”

正是這一小部分聲音讓趙瑟手足無措,冷汗涔涔。

物理老師敲了敲黑板,“給我看着!”他擦掉了一條線,“摩擦力多畫了一條。”他又重重地一拍講桌:“你們有沒有好好聽課!”

那之後物理老師又訓斥了很久,原來上次考試十四班的物理平均分很低,他的火氣並不只是針對趙瑟一個人,而是對整個十四班。趙瑟只是流年不利,稀裡糊塗成了那個宣泄對象。

物理老師又說了什麼,趙瑟已經完全聽不到了。她覺得鼻酸,還有點想哭,她暗罵自己不爭氣,不過一頓批而已,別那麼矯情。可這也完全說服不了自己。

真是太丟臉了,恍惚間,她覺得自己剛纔似乎聽到了餘芷的笑聲,畢竟她在第一排呢,離講臺太近了,近距離看到了她狼狽又無用的樣子。

趙瑟沒有去看謝景韞的表情,她只希望他沒有聽課,他什麼都沒看到。但事實顯然不會這麼仁慈。

謝景韞拍了拍她的肩頭,低聲說:“沒事的,我剛剛看到好多人都畫錯了。”

趙瑟趕緊偏過頭去,偷偷拿手心覆住了眼睛。

她想,完蛋,真的哭出來了,你怎麼這麼沒用。趙瑟你真是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