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那之後趙瑟總是不自覺地去觀察餘芷的一舉一動,她非常鄙夷自己這種行爲,但眼神總是不自覺的就飄過去了。

她同時敏銳地發現,謝景韞和她一樣。

不過,人家是看女朋友,自己又是在看什麼呢?她覺得簡直莫名其妙。

可是她又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謝景韞和餘芷之間似乎沒什麼交集,她從來沒見過他們在一起說話,更不用說什麼其他的親密舉動。就連謝景韞的眼神,餘芷都是能避則避,更不可能主動看過來。

唯一破天荒的一次,餘芷走過來。謝景韞立刻從座位上躥了起來,差點帶翻趙瑟桌子上的試卷。

他好像都不知道手腳如何擺放,拘謹地笑,又帶着些討好,問:“餘芷,怎麼啦?”

餘芷離他有一米遠,樣子有點尷尬,“你站起來幹嘛?”

於是謝景韞又坐下了。

餘芷說:“我剛纔遇見你的那個朋友了,他問我你怎麼不回他的電話。怎麼……”餘芷斟酌着語句:“你還沒有告訴他們嗎?”

趙瑟眼睜睜看着謝景韞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神情變得有點哀慼,他慢慢說:“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餘芷點點頭,轉身走了。

目睹這一切的趙瑟不知該如何是好,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似乎太冷漠,出言安慰又顯得太熱絡。

兩人這不溫不火的關係讓她拿捏不準自己的態度。不過,既然是同桌,怎麼着也應該表示一下關心。

她想了想,開口:“謝景韞,你的數學卷子借我一下好嗎?”

謝景韞把卷子遞給她,她接過,繼續說:“那個,你們還好嗎?”

謝景韞很吃驚,“連你都知道?”

趙瑟笑了笑,“看得出來。”

謝景韞想了一想,說道:“那你也應該猜到了,我們算是分手了吧。”

趙瑟沒想到他會這麼坦誠,她原本以爲他會含糊地說沒什麼或者是避而不談,那麼她就可以半真半假地開個玩笑,然後拋開這個話題。可是他這樣回答,趙瑟就不能僅僅止步於詢問了,她只好繼續說:“你還好吧?”

謝景韞笑了笑,“我挺好的啊,沒事。”可是他的樣子看上去並不太好,有點落寞。

趙瑟作爲同桌,表示關切的話已經說盡了。至於說他們爲什麼分手,這種問題肯定是不能問出口的,管得太多就惹人厭了,何況她也並不想知道,回憶是太私密的東西,她一個外人,爲什麼要去窺探呢?自討沒趣。

不過趙瑟後來總是會想起他的那句話——“我們算是分手了吧”——明明是一個既定的事實,偏偏聽起來像是還有迴轉的餘地一樣,平白添了一份癡氣。

趙瑟最討厭體育課了,但這是以前。

趙瑟最好的朋友叫做孟今,她們倆同一個小學,同一個初中,現在又在同一個高中。不過孟今選擇了文科,被分到了五班。而十四班的體育課和五班的體育課恰好是同時上的,這一週一節的體育課就成了她們倆聚首的最佳時機。

其實按照以前的設想,兩個人雖然不在一個班了,但地理位置並不遠,還是可以時常一起聊聊天,串串班。但後來發現那些假設根本就不成立,兩個班的課表不同,作業不同,繁忙和輕鬆的時段也不同,兩個人同步的時間很少。所以這一週一節的體育課就越來越彌足珍貴。

孟今說:“你看,我們像不像低配版的牛郎織女?”

趙瑟想了想,說:“你知道嗎,牛郎星和織女星相隔足足16.4光年,他們根本見不到彼此的。”

孟今表情有點複雜,說:“你真無聊,去了理科就這麼不浪漫嗎?”

趙瑟搖搖頭,“怎麼會無聊,它們正是因爲保持了距離,所以才永恆,這也可以看作悲劇的必然性,多麼富含哲理啊。”說完她忍不住笑了起來,“我瞎掰的。”

孟今去買了兩支冰淇淋,分給趙瑟一支,兩個人繞着操場散步。

趙瑟吃了一口,打一個冷戰,“好冷。”然後稍微緩和一下,繼續吃。

操場上有人稀稀拉拉慢跑着,一旁的籃球場、足球場也有很多人在自由活動。她們兩個班的體育老師管束都不嚴,每節課大半的時間都是留給學生們自己玩。

但趙瑟和孟今都不是好動的人,慢慢散步對她們來說已經是很大規模的運動了。

孟今走着走着,突然感嘆道:“我真喜歡春天啊”

趙瑟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原來櫻花已經開了,天光湛湛,惠風和暢,確實是很美的。

櫻花樹就栽在籃球場旁邊,花瓣時不時被風拂下,紛紛揚揚的,既美麗又脆弱,春意盎然的同時又帶了點悽然。

趙瑟稍微一偏頭就看到了謝景韞,他剛從球場上退場,站在一旁的空地喝一瓶水,仰頭喝水的瞬間看到了趙瑟,於是向她揮揮手。

趙瑟笑了笑,附和道:“是啊,春天多美啊。”

孟今終於覺得走累了,拉着趙瑟在禮堂的階梯上坐下,專心開始閒聊。她思考了一下,決定從最無聊的問題開始,“理科班的男女比例是不是會失衡啊?”

趙瑟失笑,“沒有吧,我們班一共四十多個人,男生有二十七個,比例其實還算正常,你這都是什麼年代的偏見了?”

孟今搖搖頭,“哪裡是偏見,這是我根據自身經驗得出的結論。我們班也是四十多個人,你猜我們班上有幾個男生?”

趙瑟遲疑道:“十個?”

孟今大笑,“只有五個!”

趙瑟也笑,說:“那你們班平時一定很安靜吧。”

孟今高深莫測地搖搖頭:“陰氣太重了。”

趙瑟笑罵道:“什麼啊。”

趙瑟安靜了一會兒,和身邊的孟今靠攏得更近,小聲問她:“孟今,你相信高中時候的愛情嗎?”

孟今怪異地看了她一眼,質問道:“幹嘛,春心萌動了?”

趙瑟搖搖頭,“不,我是不相信的,但又覺得自己不能獨斷,而且我最近聽說了一個故事,有點動搖了,所以想要問問你。”見孟今不答,又補充了一句,“問問智慧的你。”

孟今擡頭望了望天,“你這個問題問得就很模糊啊,那你先給我講講你爲什麼不信吧。”

“因爲我們年紀太輕了,連獨立生活的能力都沒有,愛又是一個複雜宏大的命題,要弄懂是需要付出代價的,可是這代價我們承受不起。”

“什麼代價,你能說說具體指什麼嗎?”

“不好說,可能就是對感情付出的心力,還有涉及到現實的問題,每個人的吃喝拉撒,一點都不風花雪月,這會不會妨害愛的堅韌程度?”

孟今深吸一口氣,“你想得太遠了吧。我覺得你想的這些是沒有意義的。既然你都說了是高中時期的愛情,高中時期最珍貴的就是無憂的生存環境,爲什麼要憂心那麼多立足於現實的問題?說白了,我們現在生活在父母學校的廕庇之下,本來就是一個不太現實不太長久的狀態。那麼愛情虛幻一點不是更爲相襯嗎?”

趙瑟愣了一下,問道:“所以,你是相信的?”

孟今的表情有些恨鐵不成鋼,“存在即合理,爲什麼要問相不相信呢?這世上那麼多形形色色的感情,難道因爲不相信就會不存在嗎?我的意思是,無論我們相不相信——”

趙瑟突然打斷她,“我明白了,就是那幾句詩——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孟今笑了,“你看,古人比我們說話要簡練多了。”

體育課結束之後,趙瑟飛快跑回教室,果然看見尚曉諦仍舊坐在座位上,她悄悄走過去,準備嚇她一下,誰知道她自己先轉過頭來了。

趙瑟只好愣在當場,故做掩飾地咳了一聲,“題做完了?”

尚曉諦淡然看她一眼,“你跑上樓梯的動靜太大了。”

趙瑟噗嗤一笑,“好吧,下次注意。”頓了頓又說:“體育課上可是我幫你糊弄老師的啊,都不感謝一下我?”說完便回到座位上坐下了。

趙瑟只是隨口一說,轉頭就忘了,低頭開始整理作業。

過了一會兒,從前面遞過來一本書,趙瑟伸手接過,看到尚曉諦笑嘻嘻地說:“深情厚誼無以爲報,看到了一本好書,借給你看看吧。”

趙瑟也笑,“好啊,能得到你的誇獎,讓我來看看這書有多好。”

這是一本簡媜的散文集,簡媜這位作家,趙瑟一直有所耳聞,卻一直沒有讀過她的作品。此時拿到手裡居然有點像是久別重逢的小驚喜。趙瑟一面看着封面與封底,一面輕輕摩挲着書脊。這本書看上去有些舊了,卻很乾淨,想必很受主人的喜愛。

趙瑟低聲道:“我以爲你在做作業呢,原來是在看書啊。”

趙瑟瀏覽了一下整本書,發現並不只是收錄了散文,還有一些短句和小品。她翻到第一頁,那是一篇名爲“初雪”的短句——

“相逢,好像下了第一場雪。

我沒有禦寒的衣,

卻感覺溫熱,來自於,

你眉峰之下的眼波。”

趙瑟有些發愣,訥訥重複着最後一句,手指不自覺地覆上書頁。

這時聽見了身邊拖動椅子的聲音,謝景韞回教室了,他坐下來。

她偏過頭去,恰好看見謝景韞也轉過頭來,面色柔和地笑了笑。

趙瑟下意識避開,她好像聽見自己的心重重往下一沉,像是某種徵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