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這一週裡,每天早上趙瑟都會目睹謝景韞徑直坐在了講臺之下的老位置,三秒之後醒悟過來,再走到她身邊坐下的這一過程。
趙瑟懷疑他每天晚上都會清空當天的記憶。
趙瑟本身不是一個會主動攀談的人,謝景韞看上去也沒什麼興趣去和她溝通,所以兩人之間的交流寥寥無幾。
唯一的交流可能就是謝景韞從昏睡中轉醒之後,睡眼朦朧地問一句:“現在幾點了?”
趙瑟下意識地回答了他,然後他又繼續睡。
趙瑟簡直歎爲觀止,這位同學是爲睡眠而生的吧。
如果一直保持這種相處模式,那麼可能直到畢業他們之間的關係也就止步於此了。
改變這種狀態的是一件小小的事。當然了,事件的大小是因人而異的,對於謝景韞這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對趙瑟卻意義重大。
英語老師是個胖胖的中年男人,每天都樂呵呵的,幾乎要把“慈悲”兩個字刻在腦門上,所以課堂氛圍很輕鬆,輕鬆到紀律散漫。
趙瑟的英語很不錯,所以這位老師的課堂節奏於她而言有些太慢了,她嘗試着努力聽了好幾堂課,最終還是放棄了,與其跟緊英語老師飄忽的思維,她還不如多刷幾套題。偏偏英語老師對她也很寬容——或者說是英語老師對所有人都很寬容——所以經常對她眼神發直的神遊狀態視而不見。
這一天,趙瑟照常懷揣着對英語老師的愧疚之情進入到了神遊狀態,她的神遊狀態和一般人還不一樣,人家都是靜態的發呆,偏偏她是動態的。她喜歡晃椅子玩,用後背緊緊貼住椅背,把重心往後移,一直移一直移,直到椅子的前腿翹起——如果椅子腿也可以可以用前後腿來區分的話——僅僅靠兩個支點保持平衡。
趙瑟一直對自己的平衡能力很有信心,她能夠清晰地感知到那個臨界點,在平衡瀕臨破滅之前及時收回重心。其實認真說起來這也是相當無聊的行爲,但她已經習慣了,幾乎是不自覺地這樣做。
可是這一次她發呆的時間有點長,以至於靈敏度下降了。她恍惚間感覺到自己身下的椅子已經到了那個臨界值,平衡下一秒就要打破,然而此時她已經完全懸空,無處着力,她能感覺到自己和椅子一起緩緩向後倒去。
她驚愕無比卻又毫無辦法,她十分清醒地想到:完蛋了,這是最後一排,後面連個桌子都沒有。我馬上就會和椅子一起砸在地上,然後全班的視線集合,一起看向四腳朝天的我。
說來也巧,已經睡了一上午的謝景韞彷彿終於睡夠了,在英語課上保持了久違的清醒,但按照以往的相處模式,他和趙瑟是互不相干的,所以他一直都在安靜地看書看桌子。
這個時候趙瑟已經往後傾倒了一個很大的角度,謝景韞可能是餘光感覺到他的同桌不知去向,隨意地偏過頭看向她的方向。
趙瑟一直懷疑時間其實是可以被人的意念控制的,此時就像是一個很好的證據。
在這個不知道有沒有一秒的短暫時刻,她感覺自己眼前的畫面像是一個慢鏡頭,正在一幀一幀地播放。她看見謝景韞驚愕的眼神,誇張的面部表情,以及矯捷的一隻手。
謝景韞飛快出手,拉住她的椅背,把她連人帶椅子扳回了原位。
趙瑟有點懵,慢慢地嘆了一口氣,這也算是絕處逢生了吧。
一旁的謝景韞甩了甩手腕,小聲說了一句:“嚇我一跳。”又轉過頭來問她,“你在幹嘛啊?”他眼神清亮,認真地看過來,顯然是真的非常疑惑。
趙瑟卻突然一下漲紅了臉,她想,自己的高冷人設可能就要從此崩塌了。此情此景,她心裡有一種非常複雜的情緒,既愧疚又感激,愧疚於自己之前帶着偏見看待別人,感激謝景韞的不計前嫌,慷慨相助——雖然兩人之前也沒什麼前嫌可言。這樣的情緒中還夾雜着羞赧,畢竟,這樣的行爲,這樣的失誤,真的太不可理喻了......
她半晌沒有說話,謝景韞也並不是真的想聽到回答,這件事也就揭過不提。
但趙瑟卻覺得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英語老師佈置了一道書上的習題讓同學們做,教室裡仍舊是吵吵鬧鬧的,而一直低頭盯着書本的趙瑟倒給人一種一直在好好聽課的錯覺,於是英語老師的視線慢慢投了過來,他和藹地問道:“最後一排靠窗的那個女同學,你起來說說這道題的答案?”
可憐的趙瑟還沒有回神,完全沒有意識到英語老師說的是她,還是謝景韞先反應過來,敲了敲她的桌子:“誒,老張叫你呢。”
趙瑟艱難回神,一擡頭就對上了英語老師的眼神,她噌地一下站了起來,這樣迅速的起身完全是條件反射,事實上她壓根不知道老師究竟是讓她幹什麼。
謝景韞慢慢往左偏,湊近了一點,提醒道:“那個,選C。”
趙瑟心如擂鼓,面上卻十分鎮靜,說道:“這道題應該選C。”
英語老師臉上突然綻開了驚喜無比的笑容,他高興地說:“對啊!就是選C!你叫什麼名字啊?下課讓英語課代表給你加分。”
好幾個人高聲起鬨:“老師!這學期的課代表還沒定呢!”
趙瑟平穩道:“我叫趙瑟。”
“還沒選啊?那怎麼行,那個,趙瑟是吧,你來當英語課代表好吧?”
趙瑟有些難以置信,這麼草率的嗎?但是在這種情況下她也沒辦法拒絕,只好點頭微笑,一氣呵成地答應了。
趙瑟正準備坐下,英語老師又說:“來,課代表給我們講講這道題爲什麼選C。”
爲什麼選C?我連究竟是哪道題都不知道,還要問我爲什麼選C?我說隨機選的你信嗎?
趙瑟情急之下也顧不得什麼客氣什麼禮貌了,她踢了踢謝景韞的椅子,急切地問道:“爲什麼選C?”
謝景韞又湊近了一些,趙瑟期待地看着他。
他說:“因爲語感。”
趙瑟差點沒被氣死,她覺得自己此刻的面部表情一定非常猙獰。她握了一下拳,開始瞎掰:“ABD三個選項都非常具有迷惑性,但是仔細一看就能發現語法錯誤,只有C是完全正確的。說到底還是......還是語感問題。”
她懷疑自己聽見了各個角落傳來的嗤嗤嘲笑聲。
但是英語老師居然認同了她的話,附和道:“沒錯,英語就是要靠語感,那麼語感怎麼培養呢?就是要多背單詞多做題!好了——”
這整節課對於趙瑟而言實在是有太多的猝不及防,還稀裡糊塗地變成了英語課代表。她有些不確定地向謝景韞求證,“張老師是認真的嗎?這麼隨便就指認課代表?”
經過課上那件事,她幾乎是立刻摒棄了之前對謝景韞的主觀看法,她現在非常願意主動和他說話了。
謝景韞正要往外走,停下腳步回答她:“老張一直都挺隨便的。”
這個形容,總感覺哪裡怪怪的。
她又去詢問前桌,她的前桌是個很爽朗的短髮女生,叫做尚曉諦,應該從高一上學期開始就是十四班的——這一點是根據她在英語課上的閒適程度來判斷的。
尚曉諦的回答和他差不多,“對,以後你就是英語課代表了。”
趙瑟不死心,“那上學期的英語課代表是誰?爲什麼不繼續當?”
“上學期啊,應該是謝景韞吧,就你同桌。”尚曉諦露出一個諱莫如深的笑容:“你覺得他爲什麼不繼續當?”
趙瑟有點驚訝,心想,果然,張老師確實是挺隨便的。
尚曉諦看着她的表情,說:“別瞪啦,眼睛睜那麼大,累不累啊?”
趙瑟狀似尷尬地摸了摸鼻尖:“那什麼,我眼睛稍微有點大,先決條件,實在是不好意思。”
尚曉諦露出一個“不想和你說話”的表情,然後趙瑟忍不住笑起來。
尚曉諦是趙瑟在這個班上的第一個朋友,她長相文靜乖巧,個子也小小的,可是言行舉止風風火火,非常有親和力。此時這個具有親和力的朋友帶來了一個殘酷的消息:下週星期一就要開學考試了。
其實趙瑟覺得這個“開學考試”非常名不符實,這分明已經開學足足一週了啊。
對於這個非常有價值的疑問,尚曉諦做出瞭如下解釋:開學考試是爲了震懾學生而存在的,可是一旦放假,壓根就沒有誰會把考試這件事放在心上了,如果學校真的開學當天就舉行考試,那麼成績一定會慘不忍睹,既然所有人的成績都糟糕,而法不責衆,那麼就沒有絲毫作用。但是如果取消開學考試,學生只會更加肆無忌憚。所以只好想了一個折中的辦法,延遲開學考試的時間,給學生們一個緩衝的時間。
趙瑟問她:“誰告訴你的?”
“我自己推斷的。”尚曉諦面不改色。
哦,好吧,其實還挺有道理的。
趙瑟的成績還不錯,開學考試倒也沒什麼壓力,只是做了這麼多年學生,聽到考試的第一反應就是反感和畏懼,心情稍微也受到了一些影響。
於是她都沒有留意到,謝景韞今天接下來的時間裡都沒有在課堂上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