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三人在這裡也沒有閒着,烏力吉索性慷他人之慨,他本只有十五歲,算不上正兵,因爲會說一些漢語,算作帶隊上尉的副官,當然,在陸軍裡,只有將校纔是有副官的,烏力吉負責的幾匹馬都是爲那位羅上尉服務的,上面全是好東西,輕便暖和的帳篷,醇香解乏的菸草,就連烤肉燉菜用的鹽巴、胡椒、辣椒這種調味品都是帶了不少,唯一欠缺的是酒,軍事行動過程中不準飲酒,這是誰也不敢觸碰的鐵律。
三人吃吃喝喝等了三天,果然等到了羅上尉率領的斥候中隊,一共七十多騎,大半是蒙古兵,由那個叫庫勒的傢伙率領,而在搞清楚了阿克墩二人身份和掌握的情報後,羅上尉不僅沒有怪罪三人吃用了本來自己享用的東西,反而把三匹馬直接送給了三人。
赤峰。
風掠過泥濘的草原,帶起的全是冰冷的溼氣,讓所有人都縮着脖子,裴成義騎在馬上,身體隨着戰馬而晃動着,身後則是一匹矮小的蒙古馬,他的武器、軍糧、帳篷都在那匹馬上,分量不亞於自己,但胯下這匹純種的永寧大馬已經疲憊不堪,而那匹蒙古馬卻依舊很有力量,這便是裴成義這位一方主帥非要親率前鋒深入草原的原因。
他已經得到消息,山東主戰場大勝,元首親率主力北上京城,京城裡的滿洲小皇帝倉皇北撤,他的目標是率領騎兵主力突入草原,攔截準備逃亡漠北的滿洲人,但麾下的騎兵軍官們無一不是訴苦。
裴成義的第六軍是以永寧兵爲主組建的,騎兵也都騎乘永寧軍馬,正因如此,當初派遣他們光復遼東,士兵和戰馬都能忍耐初春的寒冷,但卻耐不住長途行軍,耐粗飼蒙古馬千里疾襲之後依舊活蹦亂跳,而用精細飼料餵養的永寧馬卻已經損失了很多,正統軍校出身的裴成義想起自己在軍校的時候史學老師講述的衛青霍去病的故事,千里出塞,塞外大勝,馬匹十去七八,原來並非虛言。
大隊騎兵是從遼東瀋陽出發的,沿着遼河一路向西,如今前鋒只有五千,由裴成義指揮,大隊的騎兵則在巴特手中,而五千前鋒之中,只有一千名陸軍輕騎兵,其餘都是去年冬季開始組建的蒙古驃騎兵兩個營兩千騎,還有騎馬機動的朝鮮火槍手,算作龍騎兵。
初春的草原天氣多變,時而下雨,時而下雪,天上永遠瀰漫着一大片的烏雲,時不時會有陽光投射下來,泥濘的草原上忽明忽暗,許多蒙古兵嚇得跳下馬,口誦佛號,祈求神佛庇佑。
一路西進,草原上一片狼藉,這片肥美的草原應該有許多漠南蒙古部落,科爾沁、巴林、奈曼等一系列的部落都應該在這裡,但現在,一個也沒有了,草原上到處是被牛羊屍體污染的水源,燒過的山林,滿洲人在撤離蒙古部落的時候,也在堅壁清野,而從散亂的蒙古牧民嘴裡,得到全是令人失望的消息,疾馳千里追擊,也不過收攏了不到一千戶蒙古牧民,其餘什麼也沒有得到。
“將軍,我的人捉到了一個逃亡的喀喇沁人,他說喀喇沁左翼旗十二個佐領和科爾沁左翼前旗的九個佐領此刻就在前面不到二十里。”巴音臺吉騎馬到了裴成義的面前,報告道。
裴成義問:“那個喀喇沁人爲什麼逃亡?”
巴音說道:“他說,科爾沁的一位貴人宰殺了他家的母羊,還奪走了他唯一的女兒,喀喇沁人想要報仇,並且解救他的女兒。”
裴成義知道,現在,也就是早春是草原部落最孱弱的時候,剛剛越冬的牲畜非常瘦弱,戰馬無膘,而且也是到了牲畜要交配的時候,這個時候遷移部落,肯定會造成大量牲口的死亡,不死也要脫層皮,而爲了遷移,各部各旗都拋棄了老弱牲口,如果連母羊都殺了,那就意味着徹底破產,這可不亞於殺父之仇。
裴成義看了看天,烏雲越來越厚,他說道:“巴音臺吉,馬上要下雨了。”
巴音咧嘴一笑:“這不是好事嗎,下了雨,敵人會放鬆警惕,而現在出發,到目的地時,正好是晚上,偷襲再好不過了。”
顯然,巴音臺吉戰意十足,裴成義道:“很好,巴音,你告訴我,你需要什麼?”
巴音說道:“除了我指揮的一營騎兵,我還需要五百名火槍兵,對了,還有收攏的喀喇沁牧戶,我需要一些銀子犒賞他們,讓他們協助我的人可以潛入敵營搗亂。”
裴成義說道:“很好,這些我都答應你,去做吧,如果我能收到勝利的好消息,我敢保證,會有五個佐領賜予你,抓住這次機會吧,旗主已經距離你不遠了。”
巴音的呼吸不由的粗重起來,曾經的他不過是一個臺吉,雖然成吉思汗的血脈足夠高貴,但那位偉大的人留下的子孫比河裡的沙礫還要多,不然他也不會被髮配到寧古塔那個鬼地方,而現在,他已經是擁有兩個佐領的實權領主,如果此戰勝利,就有七個,七個佐領,半個扎薩克了,要知道,那位曾經讓自己不敢直視的滿達海王爺纔有十五個,自己馬上就擁有他的一半了。
“早餐前,我會給您帶來勝利的消息,長生天作證。”巴音臺吉說道。
裴成義笑了笑:“伙伕那裡還有姜,我會讓人熬製薑湯給勇士們驅寒的。”
巴音帶着一千五百兵繞圈趕往了喀喇沁人選擇的宿營地,喀喇沁與科爾沁,合計二十一個佐領,按照滿清的規矩,一個佐領一百五十兵,應該有三千多兵馬,其中一千是甲兵,可大部分精壯被抽調入關參戰了,如今這二十一個佐領能抽出三千個能握矛拉弓的漢子就不錯了。
喀喇沁人選擇了一個馬蹄形山谷作爲宿營地,照例把大車擺在了谷口,巴音對這些規矩門清,他知道,精壯肯定在大車附近,而臺吉們則在山谷身處,最精銳的兵也在他們帳篷周圍,巴音重賞之下,找到了幾個喀喇沁人帶着他的親兵潛入營地,而他把朝鮮火槍手埋伏在山谷外的林子裡,更遠處放了三百精騎,其餘人由他親自率領,趁夜翻上了山谷兩側,只要等潛入者點火,就可以攻進去了。
一切如巴音所料,亡命半個月的人沒有警惕心本就不高,入夜便開始下的凍雨讓很多人縮進了帳篷,親兵順利潛入,但雨勢讓他們放火的條件便的不存在,不過到處是大牲口的營地有的是作亂的手段,親兵點燃了馬尾巴,斬斷繩索,放任這些傢伙在營地衝撞,引發的混亂比放火還要大,緊接着巴音便率主力衝擊到了後營,把臺吉們的親兵殺潰,見抵擋不住,有人收拾了馬隊要逃走,先是遭遇了朝鮮火槍手的襲擊,繼而又是被蒙古騎兵包圍,逃走的人寥寥無幾。
而在後方,裴成義喝着熱茶,吃着燉菜就得到了幾十個衣着華麗的蒙古貴族和上百顆腦袋,他唯一做的就是催促伙伕把熱薑湯送到陣前。
俘虜中有幾個滿洲人,是被清廷派來監督這兩個旗北遷的,爲了達到目的,科爾沁人甚至還等了等喀喇沁人,兩部相互監視,共同北上。
遺憾的人,無論是蒙古貴族還是滿洲使者,都不知道滿清小皇帝的下落,由此可以判斷,滿清皇室沒有從古北口出邊牆,那肯定走的是獨石口。
第二天一早,裴成義率前鋒抵達宿營地,看到滿地的牛羊馬匹屍體,裴成義感覺自己能吃一頓鮮肉了,正當他想命令前鋒駐留此地,等待巴特率領主力趕來的時候,斥候卻帶來了一個讓他震驚的好消息。
“將軍,有兩個科爾沁斥候向我們投誠,提供了科爾沁部和察哈爾部主力的蹤跡,在西拉木倫河一帶,我們派遣的偵查騎兵來報,大隊滿蒙部衆正在向巴林橋進發。”
裴成義取出地圖一看,巴林橋在自己所處之地的正北位置,但自己從未認爲撤退的滿蒙大隊會在那個位置,原因很簡單,由此向北想要再到漠北,還要翻越大興安嶺,而更便捷的道路是出獨石口後向西北,再折返錫林郭勒,便可以直通漠北了。
會不會是一個誘餌?
裴成義在帳裡踱步,他從遼東出發,一路接觸到的蒙古人所得到的命令都是向西撤退,被攻破的喀喇沁和科爾沁這些佐領也是,但爲何會在巴林橋一帶呢?
忽然,裴成義看到了帳篷外的馬車,他明白了過來,原因就在於車隊之上,去錫林郭勒那條路雖然便捷,但要穿越一段沙漠,馬車是走不了的,而那些滿洲貴族在關內享受了二十年,且帶了許多財貨物資,如何能離開馬車,如果用車與馬計算,去錫林郭勒,除了邊牆便要棄車騎馬,而現在走的這條路,一直到翻山的時候才需要這麼做。
很快,裴成義召集諸將軍議,待衆人坐定之後,裴成義說道:“我知道,連追了半個月,昨晚又惡戰一場,諸位很疲累的,但是我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滿蒙親貴大臣此刻正在向巴林橋一帶進發,距離我們不到三百里,咱們如果現在出發,兩天就能追上,捉住滿清皇帝,抓住滿蒙親貴的機會就在眼前,諸位以爲如何?”
帳篷裡的每個人都是一愣,繼而是歡呼起來,巴音的手臂還在滲血,但是依舊揮舞的虎虎生風,他的大嗓門壓倒了一切:“當然是追,這是建立不世功勳的絕好機會,咱們辛苦疲憊不就是爲了這些嗎。”
“是啊,滿洲小皇帝所在的馬隊,肯定有很多財富和丁口,沒有什麼比這更讓人興奮了。”
衆人紛紛請戰,裴成義則站起身,說道:“很好,很好,不愧是敢打敢拼的漢子,現在把營裡所有的賞金都發下去,這裡所有的戰馬丁口都歸你們調配,兩個時辰後,我們出發,必須在滿清渡過巴林橋前趕到。”
衆人應下,轟然散去,裴成義拉過傳令兵說道:“你立刻去給巴特傳令,讓他扔下一切輜重,迅速北上,要以最快的速度與我匯合,告訴他,不要管戰馬死活,戰馬死了換備馬,備馬死了跑着也要到巴林,去吧。”
巴特所率的主力此刻還在老哈河下游一帶,剛剛從遼河河套出來,但因爲此前大軍一直向西追擊,實際上主力比前鋒還要更靠近巴林橋,得到裴成義的命令,立刻召集各軍出發,巴特把所有的輜重糧草留下,只讓常阿岱率輜重兵留守,其餘軍隊,包括三個騎兵團,兩個蒙古驃騎營連夜出發,當天渡過老哈河,只用了兩天時間,便是與裴成義率領的前鋒在拉蘇特克一帶匯合,而對北撤清廷極爲熟悉的阿克墩等人也是趕到了軍前。
拉蘇特克距離巴林橋不過三十多裡,斥候們也抓到了許多脫逃的牧民和奴隸,但這些人對清軍營中的事情瞭解不多,提供的也多是‘牛羊很多’‘兵馬很多’‘貴人很多’這種毫無用處的情報,一直到阿克墩等人的趕來,纔是讓裴成義對巴林橋的清軍有了瞭解。
阿克墩、阿桂跪在地上,臉緊貼着地面,裴成義坐在將位上,說道:“你二人能識時務,明順逆,特來歸附,本將甚爲欣慰,特賞你二人各五十兩銀子。且你二人提供滿清北逃路線,更是大功一件,本將已讓人爲你二人記功,阿克墩爲直轄佐領的章京,阿桂仍在其麾下,做一個驍騎校,待你二人再立新功,定然還有更多賞賜。”
“多謝將軍大恩,我二人定然奮勇效力,報效新朝。”阿克墩二人連忙叩首。
待二人起來,裴成義一擺手,副官上前,把兩封信遞給阿克墩和阿桂,二人大眼瞪小眼,都是看不懂上面的文字,阿克墩也只認得九娘兩個字,不由得有些害怕,阿克墩說道:“將軍,小的二人都是不識字。”
副官說道:“你們家裡的情況,那個烏力吉已經說了,雖說是爲國家效力,但也不能不顧家人,這是給你們兩家寫的信,原本想讓你們照抄一份的,現在看來也不行了,直接寄回吧,上面簡明寫了對你們的恩賞,你們兩個各自取一個家人認得清的信物,隨信一起寄回去,特別是你阿克墩章京,可要快些,不然你的老婆改嫁了,就追悔莫及。”
雖說這話說的有些傲慢,但阿克墩仍然熱淚盈眶,想不到新朝竟然想的這般妥帖,他連忙取下九娘給他做的一個荷包,而阿桂也拿出一個狼牙吊墜給自己弟弟,副官收好了,說道:“好,就這兩樣了,你們二人原本是哈日出特,想來家人在遼東也過得不甚舒坦,這樣吧,我給軍管會寫信,先從給你二人的賞賜中支取一半給家人用着,再讓人送些布匹糧食之類的。”
“多謝長官。”阿桂直接跪在了地上,阿克墩家沒有男人過得悽苦,自家也好不到哪裡去,自家兄弟多,吃飯肯定是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