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李明勳抵達了華城,也就是原先的北大年,這裡仍舊作爲合衆國南華行政長官區的行政中心,隨着兩洋公路的貫通和海洋貿易的發展,華城已經是擁有一個二十萬人的大城市,在南洋也是數得着的。
南華這些年來一直以熱帶經濟作物種植和錫礦開採爲主要經濟發展模式,經濟發展速度相當快,南華行政區的國民團體超過了七十萬,但整個區域內的人口卻多達一百二十萬,其中漢人已經佔據這裡三分之二的人口,而更多的人則是來自中南半島上前來謀生的各族,也就是南華最負盛名的外籍勞工團體。
李明勳原本計劃在華城停留一到兩天,稍稍瞭解一下這個合衆國的重要海外領地,也算是表明一個態度,但一登陸華城,便是遇到了一個久違的老友,沈達春。
沈達春是李明勳多年好友,又是沈猶龍的兒子,沈猶龍對李明勳有知遇之恩,李明勳愛屋及烏,對沈達春一向很尊重,當初九龍殖民公司設立,公司股東中,瓊藩、順軍和惠藩是三大派系,另有大大小小十幾個軍閥,需要一個人把他們捏合在一起,這個人還要在合衆國有影響力,沈達春便是被邀請出山,一直擔任九龍總督一職。
有沈達春在,李明勳不得不在華城多呆幾日,瞭解一下九龍公司的現狀。
與在婆羅洲及周邊島嶼大刀闊斧進行擴張的婆羅洲公司不同,九龍公司的殖民範圍依舊侷促在湄公河三角洲這一區域內,但經過了十年的拓殖,已經是今時不同往日,這家殖民公司是合衆國內擁有國民和公民團體最多的殖民公司,特別是在遷界禁海時期,九龍開發公司通過官方和私營的方式,往婆羅洲移民了近四十萬,讓其治下的國民一躍達到了如今六十萬的規模,而其目前還統治着近百萬的高棉人,在人口方面,已經相當於合衆國的一級行政區。
九龍能得到如此規模發展的原因大部分歸功於糧食貿易,從社團階段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二十年,合衆國已經是一個擁有一千七百萬人的大國,合衆國在大陸的閩浙兩省都不是什麼產糧區,而臺灣、呂宋和南華要麼是人口聚集區,要麼大量種植經濟作物,而合衆國本身又是一個以貿易爲立國之基的國家,大興貿易、工坊工廠和種植園,導致城鎮人口占據了總人口的五分之一強,而且國內的釀酒、畜牧業也是規模巨大,導致目前合衆國每年至少缺一千五百萬石的糧食。
這是一個什麼概念呢,大約相當於能養活四百萬合衆國國民,當然,這是因爲合衆國國民擁有價格低廉的海產、油棕、畜牧產品作爲營養補充,如果按照大陸的水準,可以養活七百萬人。
在過去的十幾年裡,合衆國的糧食缺口一直由南洋來補充,一開始是暹羅、真臘和安南,到了立國之後,水熱條件最好的爪哇地區,特別是馬打藍王國成爲了合衆國的最大糧食提供方,巔峰時期,合衆國每年從馬打藍進口六百萬石糧食,那個時代,每年有兩千多艘大小船隻運載糧食抵達合衆國的各個港口,中荷戰爭結束,一切都改變了。
中荷戰爭結束後,荷蘭人迅速剿滅了馬六甲以東的英國人,並且在印度洋上大舉進攻,很快就取得優勢,等歐洲本土停戰的消息傳來,兩個殖民公司選擇了停戰,而在解決了海上威脅之後,荷蘭人迅速組建陸地力量,對付臥榻之側的馬打藍蘇丹國,馬打藍因爲在圍攻巴達維亞堡中失敗,且蘇蘇胡南阿芒重傷死亡,年幼的蘇丹被首相架空權力,也導致國內內亂。
馬打藍畢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荷蘭人本就陸戰能力不強,很快雙方就僵持住了,但馬打藍感受到了來自海上的威脅,直接封閉了爪哇沿海,禁止所有的船隻和國民出海,雖然目的是封鎖荷蘭人,但卻給合衆國造成巨大的傷害。
在1656和1657兩年裡,合衆國只得大量從戰略儲備倉庫之中拿出糧食來平抑國內高企的糧食價格,在戰略儲糧庫快要支撐不住的時候,是九龍公司解決了合衆國糧食危機。
九龍平原所在的湄公河三角洲,表層土地是千百萬年以來植物腐爛形成的腐殖質,上游不斷有泥沙匯聚,土地異常肥沃,即便是剛剛開墾出來的土地,隨便種植一下,每一季產量都會超過一石,而已當地的水熱條件,一年可以生產三季,也就是,一畝地最少就畝產三石,達到了江南的水準。
而中國人又是最擅長修理地球的種族,在這種堪稱完美的土地中,即便是種植兩季,也可以讓每年畝產達到三石,而隨着鐵質農具普及,大量的耕牛引入,以及河渠、堤壩的修葺,畝產只是越來越高,而隨着九龍公司向臣服的高棉部落傳授中國的農業技術和經驗,這片土地迅速成爲了中國糧倉,在永曆十二年,即1658年,在九龍公司完成東南移民安置工作後,就已經對外出口了超過六百萬石的糧食,而今年已經計劃出口一千萬石。
在華城的行政大樓裡,李明勳給沈達春倒了一杯茶說道:“沈兄,嘗一下,正宗的西湖龍井,今年的春茶,感受一下來自家鄉的味道。”
“呵呵,或許再過兩三年,我就能親自去家鄉杭州府採茶了吧。”沈達春對於目前的形勢非常樂觀,笑呵呵的說道。
李明勳道:“當然,當然,沈兄如果有志回鄉,也是可以的。”
二人說的不是一回事,沈達春是對合衆國實力的信任,而李明勳則是說的合衆國的政治規矩,殖民公司的官員也是和合衆國官員對等的,像眼前這位九龍總督,完全可以在大陸光復之後,執掌一省之地。
“我記得執政總院的公文中說,九龍公司希望維持在明年和後年維持今年的糧食出口規模,即一千萬石,藉着今日你我見一面,我可以負責任的告訴你,不可以,這麼說吧,沈兄,我們在大陸會很快發起攻勢,你應該清楚大陸的局面,沿海地方,就沒有不缺糧食的,合衆國需要糧食,有多少要多少,你不僅不能下調規模,還要儘快擴充起來。”李明勳說道。
當然,李明勳也不會一昧的強壓,他又說道:“如果你需要人力,可以直說,目前內陸上省份逃往東南、西南的人很多,滿清在加徵和攤派,兩年內,給九龍地區再移民二十萬絕對不是問題。”
沈達春擺擺手:“我們申請兩年緩衝區,正是爲了大規模向國內提供糧食,閣下,如果沒有這兩年,九龍地區的糧食出口量到達一千五百萬石便是很難擴張了。”
“哦,這是爲什麼?”李明勳不解。
沈達春打開一幅湄公河三角洲的地區,上面便是已經標註了九龍公司治下的大部分據點和分界線,按照沈達春的說法,這些年糧食出口暴漲和能夠很快安置移民,其實與呂宋一樣,採用的熟田安置方略,實際上就是把水真臘土著殺移民光或者驅逐,然後搶奪他們的田畝和居住地,把百姓成批安置進去,這樣降低了成本,讓大部分得以迅速活下來並且投入生產。
但九龍公司實力有限,而移民數量也有限,導致掌握的地區就有限,而如果繼續維持這樣的方式,就要大舉向北進軍,那必然觸及廣南、真臘兩國的核心利益區,而且地盤擴大,控制和管理成本也在上升,入不敷出。
所以,九龍公司採取的是接受真臘部落投誠的方式來進行統治,也就是遠交近攻,正因如此,才得以迅速開拓出如此局面,可這樣的模式導致的就是想要獲得種植的土地,就要去開墾沼澤和荒地,而這就不是簡單的開拓就能完成了,關鍵在於修築堤壩和挖掘溝渠,甚至運河,先要立起堤壩,防止雨季淹沒土地,還要挖掘溝渠,排幹沼澤。
在九龍公司的計劃裡,核心工程是修築一條從後江到河仙港的運河,用於排澇、灌溉和運輸,這樣也可以把內地的糧食迅速運轉出來,包括那些真臘部落生產的糧食,而另外一個核心工程就是修築長達四百公里的河堤,約束住夏季氾濫的湄公河,若有充足人力,防止海水倒灌。
這個開發計劃預計會進行八年到十年,而前兩年是關鍵,可以把目前國民團體耕種的土地,從八百萬畝提升到一千二百萬畝,而這兩年,九龍公司要在全境推行兩季耕種,即把早稻和中稻向後推遲,早稻穀從十二月推遲到二月,中稻的收穫季節推遲到十月,把雨水較少的冬季,也就是十月到第二年的二月給空出來,徵發治下土地上所有勞力,挖掘運河和修築堤壩。
這個工程完成之後,湄公河三角洲那多達七千萬畝的耕種面積中,至少有四千萬畝處於可開墾的狀態,而九龍公司計劃用二十年的時間達到這個目標,當然,屆時也需要二百萬人來進行耕種。
中長期的計劃暫且不提,李明勳不得不考量這個計劃對民族解放計劃的增益,簡單來說,在未來消滅滿清的計劃中,需要的糧食是海量的,而唯一能滿足這個計劃的便是九龍地區。也正是因爲如此,李明勳不會同意九龍公司降低糧食產量,哪怕遠期的結果那麼讓人興奮。
“實際上,你缺少的還是人,不是嗎?如果有人能夠爲你修築堤壩,開挖運河,你就不讓讓寶貴的國民放棄三分之一的農業生產,對嗎?”李明勳說道。
沈達春點點頭,非常肯定的說道:“正是這個道理,閣下。”
李明勳沉思道:“或許你應該早說,我的朋友。”
獲取人口最有效率的辦法並不是大規模的從大陸移民過來,而是就近發動戰爭,比如一直對合衆國殖民九龍地區的深感不滿的真臘國。
雖然出身江南的書香門第,但是在殖民行動中打磨了十幾年的沈達春早已沒有了過去的婦人之仁,他很贊同戰爭來獲取人口這一法則,實際上,通過戰爭來獲得的奴隸,在進行重勞役的時候,比徵發的國民團體更好用,至少不用考慮傷病亡率。
“這也是我想向您彙報的第二件事。”沈達春說道,已經從文件包裡拿出一份文件放在了李明勳面前,李明勳看了一眼,那是一份口供,來自一個叫做瓦爾達的滿洲正黃旗參領,這廝還是滿清朝廷的禮部郎中,而他輾轉幾個月,僞裝成中國商賈前往真臘的目的就是說服真臘用武力迴應合衆國的挑釁,而順治皇帝還冊封了真臘國王。
李明勳看着這份口供,恍然意識到,那個‘兩年降低糧食出口,徵發人力進行大規模工程’的計劃或許只是一個幌子,九龍公司想要通過合衆國的力量來解決他們最大的威脅,同時獲得更大的殖民地,以及海量的人力來開發九龍地區,繼續擴張其糧食貿易。
想到這裡,似乎九龍公司所有的問題都解決了,其一直遊說元老院,授權其擴大殖民範圍,但卻一直沒有成功,其本身實力和資源不足以消滅真臘,而九龍公司目前又急需人力,特別是不需要珍稀生命的‘外籍勞工’。
但李明勳的思緒已經跑到了其他方面,因爲瓦爾達的口供中,還提及了與他一起秘密出海的其他滿洲官員,暹羅、真臘、安南、緬甸、南掌,中南半島上五大國全部有份,而又聯想到安全局提及的,泰西諸國人在北京頻繁出現,似乎有一片邪惡而朦朧的鐵幕向合衆國落下,或許,真的有什麼巨大陰謀。
李明勳道:“人口的事情,我們明天再商議,把瓦爾達交給安全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