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試過程中雖然有諸多插曲,但基本進行的很順利,也就是國語考覈上稍稍用了些時間,但各地的初測都在兩天內完成了,但到了閱卷階段,又是出了大亂子,何文瑞差點因爲這事兒和洪承畯打起來。
閱卷原本很簡單的,國語是當時就出成績,術算有標準答案,對錯自知,問題就出現在文字書寫這個環節,至少主考官親自判卷出來的前二十份卷子裡,沒有一個得分超過五分的,零分的比比皆是,原因很簡單,這位泉州有名的書法家,是以書法的角度來看答卷,可是試問誰能在十五分鐘內寫出一百個書法字體來,而且何文瑞一直擔心,在洪承畯的眼裡,毛筆之外的其他寫作用具,寫出來的能叫書法嗎?
幸好李明勳在場,李明勳直接修改了判卷原則,剔除了一個減分項那就是字體醜陋!寫字醜不能成爲減分依據,如此,減分只有錯字、模糊、字體過大等三個減分項,李明勳這麼不顧洪承畯的意見修改,關鍵就在於洪承畯的作用已經發揮到了極致,接下來有你沒你都差不多,何必顧慮太多。
閱卷進行了五天,能趕上七月十日的公佈成績,按照簡單的統計,考生在術算上得分最高,滿分的比比皆是,接下來是國語,最難得分的便是文字書寫,會寫字的人很多,但短時間內換了寫字的筆,還要寫過往四分之一大小,還有時間限制的字,讓很多人進退失據,這項考試與其說考的是寫字能力,還不如說是心理素質。
六十分便是合格,四萬多人中,頒發了兩萬三千多張合格證書,初測沒有列出什麼榜單,這算是士子們的要求,因爲這類考試根本展現不出士子們的學識和才情,拿到合格證的人欣喜若狂,拿不到的呼天搶地,李明勳與何文瑞站在城牆下,觀察着福州城考生的人生百態。
“真沒想到,洪承畯在閱卷這一環節擺了我一道。”何文瑞依舊憤憤不平。
李明勳調整着望遠鏡,說道:“文瑞,我們與那些士大夫是格格不入的,我們可用他們,敬他們,可千萬不要信他們。”
何文瑞指了指下面正在慶賀的士子,問道:“這些人也信不過嗎?”
“他們呀,現在還談不上信與不信,關鍵還在於後期的培養和影響,他們涉世未深,也從未享受過權力帶來的甘美,再聰明也不過是一張白紙,我們想畫什麼就畫什麼。”
何文瑞點點頭,說出了自己籌劃許久的一句話:“閣下,這一次東南科考,我準備錄取三千到四千人。”
“你原定的計劃不止這麼多吧。”李明勳收起了望遠鏡。
何文瑞點點頭:“我看了許多從大本營帶來的報紙,輿論似乎不支持我們東南開考,錄取士子。”
李明勳道:“說這種話的人有兩種,一種是蠢人,另一種還是蠢人,第一種蠢人是被我們騙了,以前我們需要資源進行戰爭、開拓和發展,就要對那些士紳地主動刀子,爲了得到國內的支持,我們醜化、妖魔化士紳階層,做的太過了,不好矯正。
第二種蠢人是自己騙自己,他們見東南光復,想要攫取利益,把所有富裕階層一股腦掃除了,他們纔好分更大的蛋糕,卻不想想,不在本地尋找一批有文化的支持者,我們如何統治這片土地?庶民地主和富農階層早就的貧寒學子是最好的團結對象,他們是舊體制的受害者,只要我們比滿清做的好,他們就是我們的支持者。
或許某些人設想的對,即便沒有庶民地主,我們仍然可以緩緩蠶食,建立統治,可如今天下大勢,是慢慢來能解決的嗎,此次全面開戰,滿清與盟軍已經攻守易位了,在可見的將來,我們會在大陸擁有更多的省份,上千萬幾千萬的百姓,難道明明在不損害根本利益的情況可以一口吃下,非要循序漸進,用三十年甚至五十年嗎?
我們與滿清是兩種完全不同的國家,對抗就是我們這條蛇去吞那頭象,只有一邊吞一邊成長,才能真正吞下,否則只能撐死或者一口一口的咬。”
何文瑞低下頭,不敢直視李明勳,李明勳說道:“你完全可以不用管來自國內的輿論壓力,我和元老院會支持你,大膽做,大膽闖,失敗了又如何,左不過重整兵馬再打一遍罷了。”
“是,閣下,我會全力以赴的。”何文瑞正色說道。
對於真正有志於融入合衆國,且在政治方面有所建樹的士子來說,初級測試的合格僅僅是證明了‘新朝恩科’的誠意,接下來通過中級測試乃至高級測試就是最重要的事情了,爲了提高資料的利用率,何文瑞在各州府兩級城市開闢了圖書館,實際上就是把收繳的士紳宅院收拾出來,把所有有助於考試的資料投放進入,讓士子自行管理自行學習,但這類學習方式還是依靠士子的自覺,一直到大本營的培訓機構嗅到商機涌入了閩浙。
這些私營的培訓機構目的還是賺錢,但噱頭十足,打出了‘交錢包過、不過退款’的廣告,許多別有心思的人還以爲這些培訓機構能打通上下,直接交錢,然而卻過上了後世‘衡水中學’一般的生活。
培訓機構裡,所有士子都進行準軍事化管理,天不亮便是要起牀洗漱鍛鍊,吃早餐,然後集中學習,統一授課,定期測試和考察,每次考試都有分數排名,在學習上,機構把每個士子的時間壓榨的乾乾淨淨,而在方式上,對某些欠缺,也就是偏科的部分進行突擊惡補,完全就是填鴨式的教育,不斷的重複練習,不斷做模擬題,中間受不了跑出來的是不退款的,而培訓機構的老師都是應試教育的高手,明白其中關竅,關鍵是有紀律性。
試想人皆是有惰性,一人或者幾人學習,看書總歸有安逸享樂之念,又容易受到諸多誘惑,特別是這些貧寒子弟,剛一來到省城府城,燈紅酒綠,很難自覺,但在培訓機構裡便是不同了,吃飯睡覺學習休息,都有嚴格的時間規定,學生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去想其他的,相互之間又是切磋學問,以勤補拙,便不是天才,也能有所成。
(我從小到大,總是聽各路人馬說,中國教育落後需要改革,需要學習,我一直很納悶,一個培養出來能夠造就一個國家連續幾十年高速發展的教育體系,爲什麼去學習那種經濟越來越遲緩的國家教育,我們的教育有問題,應該自省自查,學習?學誰呢?)
培訓機構在閩浙大行其道,到處謠傳培訓機構與官署勾結之事,何文瑞只得宣佈,在中級和高級測試之中,所有合格的試卷都要公開,特別是參與培訓的學子,尤其如此,以示公平。
起先士子們對於培訓機構是將信將疑,但看到中級測試中,大部分參與培訓的人都是通過考覈,而高級測試題目更難,也是主動加入到培訓機構之中一起學習。
而與培訓機構一起建立的是閩浙地區的國立學校,目前來說,還沒有大學級別的學校落戶東南,大陸之下唯一能稱得上高等學府的,也只有總部剛剛遷移到香港的統戰學堂,但何文瑞已經在籌劃中等學堂,力圖在所有的府城先建立一所,收的學生則是通過初測卻未通過中測,而且年齡不足二十歲的學子,至於初級學堂,也是漸漸鋪開,暫時規劃到縣一級。
不管怎麼說,東南科考已經取得了良好的開端,正在規劃中慢慢走下去,這類特殊的考試形式僅計劃維持五年,五年之後,一切都要標準化,而東南科考也是爲合衆國在大陸的社會體系完善了一環。
不管怎麼說,合衆國的中堅力量都是這些年培養起來的資產階級和新軍事貴族,這些人將會繼續佔領東南這塊國土金字塔的最頂端,而庶民地主和東南本地的工商業主在計劃中佔據中間位置,而廣大的老百姓纔是金字塔最重要的基礎,而李明勳從臺北趕到福州,可不是看初測考試中的人生百態的,他此次前來,有兩大重要任務。
第一便是支持東南戰區的下一階段作戰,目前來說,多尼率領的北方重兵集團已經抵達了江南,並且安頓下來,其沒有前往湖廣,這意味這這支重兵集團的目標是東南戰區而非西南戰區,事實上,滿清沒得選,如果其敢繼續支援西南,李明勳會立刻調集北洋戰區的精兵援助,在秋冬級別,光復兩浙甚至於江南,直接摧毀滿清的一個統治核心。
目前來看,這支兵馬匯同各路援軍會在秋冬季節發動進攻,李明勳給東南戰區司令烏穆的命令是寸土必爭。考慮到地形和補給,滿清極大可能的戰略進攻會在浙江展開,至少不用從江西翻越武夷山,但杉關不在手中,江西亦是威脅。
便是完成東南地區的土地改革,以東南爲試點,既要取得傳統漢地基數龐大的勞苦大衆的支持,又要滿足國內的利益訴求。這是比戰爭的勝負更重要的事情,也是中華合衆國奪天下的重要政策試驗。
首先是把傳統漢地收繳的士大夫、滿清貴族等特權階層的土地平均分給勞苦大衆是不符合合衆國利益的,原因很簡單,國內並不支持這樣做,李明勳如果頒佈均田令,他在合衆國內部的合法性立刻就會遭遇挑戰,。均田令會導致光復土地上,絕大部分的人口都被限制在土地上,過起男耕女織的生活,不能爲國內新興的資本家提供需要的勞動力,也不能爲國內發達的工業提供市場。
要知道,國內的資本家與新興的軍事貴族是這個國家兩個最重要的基本盤,但本質上,他們都屬於資產階級,拋棄自己的基本盤,是屬於作死的行爲,均田制不僅會導致基本盤失衡,還會導致殖民擴張終止以及海外領地分裂。
簡單說,合衆國是以戰立國,這個國家從社團時代就掌握大量的現金流和資源,但卻總是處於入不敷出的境況下,爲了更多資源,一方面要以戰養戰,另一方面要培養更廣泛的稅基,前者不必解釋,後者實際就是儘可能剝削農民。
在中國歷史上,歷來墾荒實邊,都是誰墾誰屬,還給予免稅,提供種子、耕牛等優惠政策,但是合衆國卻完全不同,除了那些提着一把鋤頭就開墾荒地的少部分農民,絕大部分自願或者強迫遷徙到海外的百姓落地那一刻就是欠了這個國家一屁股的債的,種子、口糧、房舍、畜力甚至穿的衣服,每一分每一毫都需要歸還,而且還計算利息,農民種植糧食,一方面要繳納地稅(比滿清和朱明都低),一方面還要用餘糧來補交欠款,勤勞者、勞力多者,辛苦五六年方能償還,家中勞力少者,十年不得翻身。
正是這上繳的欠款,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成爲國家收入的重要一環,也爲接納一波又一波的移民提供了資金,可以說,每個移民海外的人都有一段心酸苦悶的往事,合衆國僅僅給了他們一個生存的希望,一點生產資料,換取了他們五年甚至十年的奮鬥,移民萬里之遙,不少人死在海上,不少人死於疾病,在野蠻與危險之中,開墾出一片片的荒地,用一生去經營,挖渠灌溉,積糞肥田,深耕鬆土,滅殺害蟲,適應陌生地域的氣候和環境,往往十年之後,土地的出產依不如老家耕種的中等田畝。
如果這個時候,國內卻把大量肥沃高產的田畝無償的分配給百姓,海外百姓如何想,自己奮鬥半生的東西,別人什麼都不用做就得到了,他們會對合衆國離心離德,產生脫離、自立的情緒,更有可能出現大規模的返鄉潮,返回老家去,返回先祖埋葬的地方。
更可怕的是,大陸政策要在東東南特別是在福建進行試點,而因爲遷界禁海,最後一批大規模移民海外就是福建百姓,這羣人剛剛在南洋澳洲等地安置下來,對當地還沒有多少歸屬感,也沒有利益和人情牽扯,一旦聽聞家鄉福建正在進行大規模無償分配土地,相信對他們來說,返回家鄉還是安於平凡之間並不是一個多麼難做的選擇,牽一髮而動全身,有些口子不能開,而不勞而獲也不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