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江口。
在過去一年半的時間裡,這裡因爲戰爭而蕭條和危險,來往的船隻除了清、明和合衆國的巡邏船、戰船,就是各類走私船和海盜船,在這一年半的時間裡,上千艘船,近兩萬人葬身於此,而隨着李成棟反正,廣東重歸王化,珠江口再次恢復了往日的繁榮景象,好像過去一年半的血腥和殘酷都從未發生過。
李明勳到了瓊州才接到了李成棟反正的消息,回來的路上,座艦遭遇了今年的第一場颱風,損失慘重,而他只得在瓊州換乘一艘香港分艦隊的加列船前往了廣州。
加列船也比較適合在珠江口航行,到了大嶼山一帶,本地分艦隊一支巡邏艦隊靠了上來,確定了李明勳的身份之後,將其護送到廣州,而如今的廣州,更是風雲變化,各色人物雲集,合衆國急需李明勳這位最高執政官前往主持大局。
李成棟反正前,首輔瞿式耜在桂林聯合湖廣潰軍和廣西本地軍馬大敗孔有德,清軍只得積蓄力量謀求後進,卻因爲江西金聲桓反正,兵船切斷長江而作罷,孔有德和勒克德渾這兩位清軍統帥着實拿得起放得下,從廣西一路後撤上百里,集中全部兵馬攻打江西反正的金聲桓和王得仁。
大明也知道,江西和廣東的反正是一次大反攻的好機會,瞿式耜一邊命令湖廣總督收復湖廣的國土,擴大縱深,一邊援助江西的金聲桓,然而江西與明軍之間隔着孔有德麾下近七萬兵馬,明軍很快撞了個頭破血流,經由湖廣援助不得,只能從廣東出發,而江西和廣東反正,兩省交界處的贛州卻是不降,贛州守將乃是高進庫,高傑的舊部,與李成棟有故交,但抵死不降,而李成棟麾下兵馬雖多,但分屬各派,內有派系掣肘,外有福建清軍威脅,難以獨立破贛州,如此一來,希望只得在盟友身上了。
到了碼頭,李明勳的座艦停穩當,他從跳板下到碼頭,發現兩國官將已經是按照文武分列兩旁,李明勳打眼看去,發現明國一方,文官只來了兵部右侍郎洪天擢,而將領卻也未見李成棟。
“那短身材的漢子是杜永和,我在廣西與他交過手,所以認得。”烏穆在李明勳耳邊說道。
李明勳笑了笑,沒有答話,烏穆卻是上前問道:“如今我家主子已經是一國之主,與大明皇帝平起平坐,爲何只有爾等相迎?瞿式耜呢,李成棟呢?”
洪天擢臉色略有些難堪,道:“首輔大人尚在肇慶,接迎天子行在,至於惠國公,如今在城中扈從天使犒賞三軍。”
“天使,何人爲天使?”李明勳倒是有些詫異了。
“錦衣衛指揮使,永安侯,馬侯爺!”一個着飛魚服的千戶冷言說道,他昂着頭,一臉傲氣。
李明勳呵呵一笑,不置可否,這個錦衣衛千戶所說的永安侯便是馬吉翔,在日後的永曆朝廷中,這個靠諂媚上位的權臣被稱之爲馬皇帝,雖說現在他還未有如此威勢,但馬吉翔深得皇帝信任是事實,就連瞿式耜也是不如。
“既如此,我便不進城了,要麼等幾日,瞿首輔來了再軍議,要麼我去肇慶拜見天子。”李明勳拂袖而去,他可沒有搭理狂吠之犬的習慣。
“你......既到了我大明之土,爲何不去見天使,我家侯爺手持尚方寶劍,如天子親臨!”那千戶躍到李明勳面前,呵斥道。
李明勳道:“對你們來說他是天子,對我來說,只不過是我家大舅哥罷了。”
“蠻夷之輩!”那千戶不曾想李明勳如此說話,跳腳喊道,他嘴中斥責的話還沒有說出口,只見一個醋鉢大小的拳頭砸來,直接砸在下巴上,千戶也被砸飛出去。
“不過是一條狗的狗,也敢在這裡狺狺狂吠,你難道不知狂犬吠日嗎?”打人的自然是烏穆,他手裡的刀鞘把那千戶抽打的血肉模糊,周圍人無一敢勸。
李明勳到底還是前往了城外的軍營,如今在廣州城外,駐紮着合衆國陸軍三個野戰營、一個炮兵營和兩個輜重營,人數達到九千餘,而在珠江口的時候,高鋒與何文瑞已經送來了消息,合衆國軍隊進入廣州境內,便是備受刁難,李成棟軍可以駐紮城內,而合衆國軍只得在城外,好在粵西軍願意肝膽相照,放棄城內舒適的房屋,在合衆國營地之外立下營寨,雙方合軍一處,互通有無,有兩萬之衆。
“媽的,馬吉翔算什麼狗屁東西,也敢給我們下馬威!”烏穆剛剛打了人,還在氣頭上,怒氣衝衝的說道。
李明勳倒是不在意,說道:“今時不同往日了嘛,兩個月前,我那位大舅哥只剩下廣西一省,糧餉不濟,宛若喪家之犬,現在人家四省在握,麾下兵民千萬,腰桿自然硬了。”
二人正說着,一行十餘騎從側後奔馳而來,遠遠的,爲首一年輕將領跳下馬來,跪在地上,稟告道:“末將李元胤,參拜執政官閣下。”
李元胤禮節着實沒的說,咚咚咚,頭磕的倍響,起身的時候,腦門一片青紫,他走到李明勳面前,爲其牽馬,隨即說道:“閣下,今日之事,與義父毫無關係,閣下萬萬不要誤會了。”
李明勳知道這年輕將領是李成棟最依仗的義子,微笑說道:“那什麼與你義父有關係?”
李元胤當即道:“閣下不知,義父聽聞您大駕來此,讓出了府邸,令人淨街以相迎,卻不知那馬吉翔實在可惡,逼着義父不得前來,纔有今日之誤會,義父數次說,廣東一脈受閣下救援親屬之恩,此恩之厚,萬死難報,義父對閣下亦恭順,也交代於末將,要以天子之禮相待,卻是被馬吉翔所阻,不得前往碼頭。”
“馬吉翔不讓你們去,你們便不去嗎?”烏穆冷冷問道。
李元胤道:“將軍恕罪,馬吉翔乃是大明天使,吾等是大明之臣,如何敢違拗其意呢?”
“罷了,罷了,莫要爭執了,李成棟的意思我清楚,你告訴他,你們的家屬我不會爲難,更不會挾私報復,想要讓官兵一家團聚,那就要看你義父的表現了。”李明勳從李元胤手中接過馬鞭,留下這句話,進了自家營地。
過了幾日,瞿式耜終於把肇慶行在的事情安排妥當,趕到了廣州,他親往軍營邀請李明勳,合衆國一衆人等纔是出現在了廣東府衙之中。
“明勳閣下好大的架子,本侯三番五次相邀,都是避而不見,如今首輔大人來了,纔是肯露面,當真是不凡呢!”大堂之上,馬吉翔見了李明勳陰陽怪氣的說道。
李明勳冷冷一笑,道:“你是何人,何德何能與我坐而論道?”
“本侯乃是大明天子欽定的錦衣衛指揮使,大明天使,永安侯!”馬吉翔見李明勳絲毫不把他放在眼裡,怒道。
李明勳瞥了他一眼,道:“你若以錦衣衛的身份,那便是明天子私奴,我是天子妹婿,算是你半個主人,哪有奴才與主人上堂對坐的道理,你若是以天使的身份,那天子可賜你專斷之權,能決斷我國何去何從?”
“侯爺,天子只讓你來廣州接管、慰勞,你可莫要自誤呀。”瞿式耜身爲首輔,自然不懼馬吉翔,冷冷說道,算作提醒。
馬吉翔自認理虧,不敢再言,實際上,這廝來了廣東之後動作不少,先是對合衆國軍、政事務屢屢挑釁,繼而插手海貿,與海商多有勾連,他如此囂張,左不過仗着朱明,狐假虎威罷了。
懾服了馬吉翔,瞿式耜對洪天擢微微點頭,洪天擢對着打開了大明西南半壁的輿圖,解釋了當先前的戰局。
局勢很明朗,清廷選擇了攘外必先安內的策略,全力攻打江西的金聲桓和王得仁,這是清廷中央作出的決定,來自於多爾袞,爲此多爾袞命令孔有德的漢軍部隊大踏步的後撤,直接撤往了武昌一帶,只在長沙一帶留下幾營戰力不強的綠營兵,多是當年左良玉的手下。
而明軍隨後在湖廣總督何騰蛟的指揮下反擊,桂軍和滇軍攻入了湖廣南部,原本逃到湘西的明軍開始反攻,隨即是湖南境內大規模的反正,如今湘西和湘南大部已經收復,但是關乎湘地命運的湘江仍然在清軍控制之下,而已經收復的地區都算不上什麼膏腴之地,甚至在長達四年的拉鋸戰中成爲了白地,對於大明來說,算不上什麼補充,但永曆朝廷對於復土的渴望已經超越了理性,至少目前來說,永曆朝廷的主要戰略就是讓廣東援助湖南的戰事,爭取更大的勝利。
當然,這其中也有對李成棟的不信任感在作祟,正因如此,永曆朝廷內部誕生了一個新方案,引入合衆國的力量,與李成棟相互制衡,進攻贛州,進入江西,與湖南明軍形成一個巨大的鉗子,把湖廣近十萬清軍一股殲滅。
“這是甲申國難以來最好的機會,不會有比這還要好的機會了,我們只需要攻下贛州,江西與廣東就是連成一片,繼而包圍湖廣,直通長江,結實順流而下,奪取江南也並非難事.......。”洪天擢賣力的推銷着這個看似合理的方案,他以極大的熱情向所有人介紹着,回答一個又一個刁鑽的問題,看得出來,他準備的很充分,然後,洪天擢也發覺不對,那就是合衆國一方從未發問,李明勳更是沉默不語。
“閣下,這是內閣匯同兵部一起擬定的方案,不知您意下如何?”洪天擢只得主動問道。
李明勳擡起頭,表情冷淡,問道:“合衆國需要出多少兵馬,才能達成你們的既定目標,我的意思是,你們自己認爲。”
洪天擢深吸一口氣,道:“自然是越多越好,以貴軍之戰力,若得兩萬精兵,大事可成!”
洪天擢倒也不是無的放矢,這個計劃的目標是殲滅湖廣的清軍,那可是包含了漢軍、滿洲的近十萬兵馬,絕非泛泛,而合衆國營伍戰力超過清軍是事實,在江南,合衆國一萬五千兵,清軍五萬而不得制,若論堂堂之陣,兩萬兵馬戰力也倍之清軍了。
“兩萬.......。”李明勳思索着這個數字,片刻後說道:“不算多,我們能拿出。”
“既如此,那........。”洪天擢分外欣喜,當即要定下方略,卻是被瞿式耜攔住了,瞿式耜道:“閣下,若有疑慮,可現在明說。”
“且不說你這方略成與不成,有一件事要先定好,合衆國若助大明收復湖廣,大明何以酬謝呢?”李明勳微笑問道。
“那閣下想要什麼酬謝?”洪天擢問道。
李明勳道:“我國陸師兩萬衆,每月光是薪餉便有八萬餘,加上吃用消耗,十萬兩一個月總歸不多,不知貴國可有糧餉支應?”
明國一衆官將皆是臉色大變,按照洪天擢的計劃,這仗怎麼也得打一年半,那就是近二百萬的軍費,這還只是這支軍隊的維持費用,大炮一響黃金萬兩,只要一開戰,甲械、藥子、被服消耗便是海量,雖說合衆國軍沒有開拔銀、出陣銀這類稀奇古怪的賞銀,但傷退陣亡都有賠償,這又是巨大的消耗,若真的打一年半,沒個五百萬下不來,而賣了大明朝,也拿不出這般多的軍費來。
“閣下,可否.......。”洪天擢試探性的問道。
李明勳沒有回答,高鋒直接反駁道:“不行!我知道洪大人要說什麼,我們可不會賠着性命和銀錢幫你們打仗的。拖欠也是不行的.......。”
“那貴國可有章程?”瞿式耜對李明勳算得上了解了,知道他早就應該猜到了今日軍議的目的,既然還願意來,自然是心有計較,與其自己猜,還不如直接問。
“我有二策,其一,授便宜之權,自籌軍費。其二,割地以酬。首輔大人,請選擇吧。”李明勳豎起兩個手指,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