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分兩路。
一路去設法搞視頻,另一路去找那個目擊者中的任一個,驗證關於血的設想。
一萬三自動請纓第一組,表示視頻這玩意兒,得靠智取,他是當事人,前往索取更具備說服力。
考慮到人身安全,搭配一個武力值偏高的,同爲當事人的炎紅砂中標。
炎紅砂不高興跟他搭檔:“被冤枉了連屁都不放一個,轉過頭暗搓搓讓曹胖胖偷東西,虛僞。”
一萬三還沒來得及反駁,曹嚴華已經激動的爲自己辯護:“都說了是撿的!撿的!”
炎紅砂衝他笑的猙獰:“你當我傻呢?一連撿四個?曹胖胖,你專靠撿致富?說出來不嫌感動中國?”
一萬三鎮定的拍曹胖胖的肩膀:“曹兄,淡定,你去跟炎二火的智商較什麼勁呢,不是給自己找堵嗎?”
炎紅砂大怒:“我智商怎麼了?”
一萬三心平氣和:“這不明擺着嗎?”
木代好心提醒炎紅砂:“紅砂,他叫你二火呢。”
炎紅砂更怒了:“我怎麼二貨了?”
曹嚴華跟一萬三一個鼻孔出氣:“二火妹子,跟我念,喝-烏-我,火,第三聲,火。”
羅韌端起一杯水,不動如山的煽風點火:“紅砂,說不過人家就用拳頭講話吧,人要善於發揮自己的強項。”
下一秒,曹嚴華在屋裡閃避着上躥下跳,憤怒的聲音都變調了:“是三三兄說的,你別盡招呼我啊,我幹什麼了,我就糾正了你的發音……”
雞飛狗跳,木代笑的肚子都疼了。
羅韌和曹嚴華是第二組,木代作爲不方便露面的人羣,要窩在賓館等消息。
這安排讓她老大沮喪,每天都這麼藏着,偶爾能出去跟放風似的,電視裡的節目又貧瘠的如同大沙漠。
她發牢騷:“跟困在籠子裡的鳥似的。”
曹嚴華百忙中迴應她:“小師父,你看我,像一隻自由的小鳥。”
他張開雙臂,從門口飛出去:“小羅哥,我在下面等你。”
炎紅砂攆在後面叫:“你飛的動嗎?有你這麼胖的鳥嗎?”
看來是各自出發了,一萬三也跟着下去,羅韌起身時,木代在邊上長吁短嘆,窩在沙發上盤着腿抱了個枕頭,下巴往枕頭裡一磕,一張小臉被枕頭包起來,像個委屈的寶寶。
羅韌笑着摸摸她腦袋。
她抱怨:“你們都走了,有什麼消息我也不知道,手機又不能開機……”
羅韌想了想,把自己的手機給她。
木代接過來:“就這麼給我了?萬一漂亮小妹妹或者秘密小情人打電話來……”
這話忽然就提醒羅韌了,他忽然想起什麼,目光往手機上溜了一下。
木代察覺到了,噌的一下把手機往身後一藏,一副你休想再拿回去的表情。
羅韌伸手颳了一下她的鼻子:“小樣兒,我有什麼好怕的。”
……
路上,羅韌苦笑着問曹嚴華:“你知不知道墨菲定律?”
墨菲定律?聽起來像跟牛頓是一類人,小羅哥是不是想在他面前顯擺自己有文化?
曹嚴華不想給他機會:“我對物理界不熟。”
羅韌說:“你去等公車,等太久了公車不來,你不耐煩就走了,剛走開,公車就來了。”
曹嚴華瞪大眼睛,這是墨菲定律?墨菲怎麼會知道他上次等公車的事?
“你排隊買票,總是另一隊動的比較快。你不耐煩,換到那一隊,忽然發現,原來站的那排反而動的更快。”
曹嚴華心說:咋排隊買票的事他也知道呢,墨菲是世上另一個我吧?
羅韌說:“墨菲定律讓人不要忽略小概率事件。會出錯的事總會出錯,如果你擔心某種情況發生,那麼它就很有可能發生。所以……”
所以木代大概……極有可能……會收到電話的。
***
一萬三情緒很激動,胸口激烈的起伏,眼圈竟然有點發紅,交管局的接待人員給他遞了張紙巾,說:“不要激動,慢慢說。”
炎紅砂站在邊上,轉頭看着窗外,窗外是馬路,上午,正是高峰時段,車來車往,嗖呦一輛,嗖呦又是一輛,像極了她心中呼嘯而過的草泥馬。
一萬三的聲音傳來。
“睡不着,整晚都睡不着。一閉上眼睛就是噩夢。”
炎紅砂心說:胡說八道。
接待人員說:“理解,這個我們理解。一般來說,正常人親眼目睹這樣的慘烈場面,心理上會需要一段時間調節的。”
一萬三擤了擤鼻涕:“尤其是,昨晚你也在,你知道的,那幾個人一直說是我推的,我其實……我其實心理上都有點恍惚了。”
炎紅砂覺得,一定有一瓶醋,從她喉管裡直接衝下去了,衝的胃都抽搐着泛酸:還恍惚!
接待人員有點尷尬:“那幾個人,我們已經對他們進行了嚴正的批評教育了,證詞是很重要的,在某些案件中,直接關係到最後的審理走向,他們這種行爲,說實在,非常過分。幸好監控視頻在……當然,也請你理解,事情發生的太快,他們可能確實是看錯了……”
一萬三說:“我其實只有一個請求。”
他說的言辭懇切:“我能不能再看一遍那個視頻?我就想完完整整明明白白地再看一次,給自己一個心安。”
短暫的沉默,過了會,接待人員說:“雖然有點不符規定,但是要求還是在情在理的,這樣,你稍等,我去安排一下。”
……
接待人員離開,炎紅砂回頭,那個坐在桌子邊的,言辭懇切的,深受噩夢困擾的某人已經沒了正形,軟骨頭一樣窩在椅子裡,兩條腿高高翹起。
他很無所謂的朝炎紅砂聳聳肩:“生存的智慧。”
炎紅砂冷笑:“這也叫生存的智慧?”
“人嘛,就應該舒服的達成目的。曹胖胖一出手就能小懲大誡的事兒,你幹嘛要臉紅脖子粗的和人吵呢,你一張嘴又吵不過四張,自己累不累?再比如羅韌能打,那遇到激烈的場合就讓他上嘛,我就應該縮在後頭。硬上那不叫義氣,叫愚蠢……二火妹子啊……”
他坐起身子,換了個姿勢,翹了個二郎腿,老氣橫秋:“二火妹子啊,看你這個人有點小義氣,昨晚上爲我的事又出了不少力,我纔跟你講這話,做人不要太軸了,你就是一根筋……”
炎紅砂哼了一聲,她纔不要聽一萬三這種小奸小惡的生存智慧。
她說:“我這個人呢,可能是有點不識時務,但我還是堅持自己的原則。對就是對,錯就是錯,這世上的事,本來沒那麼混沌,其實黑白分明,你們老說的灰色地帶,不是事情帶着灰色,是你們這些人把事情攪灰了的。”
“有一句話可能很俗,但我覺得,所有事,就該像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一樣分明,人人都遵守,人人都做到,人人心裡都有尺寸,就沒那麼複雜了。”
一萬三嗤之以鼻,二火妹子這是沒得救的節奏。
不對,慢着慢着,炎紅砂話裡,有那麼兩句怎麼聽的那麼熟呢……
門響,一萬三迅速進入角色,手臂撐在桌上,低着頭,兩隻手絞在一起。
人不能只靠一張嘴說話,嘴只兩片皮,也會累的,要善用身體語言,絞在一起的顫動的雙手代表了你糾結的、不安的、惶恐無依的內心,會強烈的喚起對方的同情。
果然,接待人員的聲音都柔和了不少:“已經安排好了,你可以過去再看一遍。”
爲了讓他看的專注和不受打擾,接待人員特意坐離的很遠。
炎紅砂抱着胳膊,悄悄把手機藏在一邊的胳膊底下,手機拍攝打開,鏡頭直對着屏幕。
監控拍攝的角度略俯視,這樣的視角場景,她和一萬三幾乎是同時注意到了一個離場的女人。
所有人都在往場內蜂擁,墊着腳,伸着脖子,唯恐錯過一丁點熱鬧,只有那個女人,慢慢向着外頭走,像一滴離心的水,劃過一條無人察覺的水漬。
炎紅砂嘀咕了句:“還真有人這麼不愛看熱鬧呢。”
***
曹嚴華舉着身份證。
身份證上的男人叫孫海林,禿頂,稀疏眉毛,大眼袋,眼神裡只露一個字。
垮。
他把身份證從眼前移開些,露出不遠處那個正在保安室門口接外賣的保安的臉。
一頭濃密的假髮,身板被保安制服襯的挺直,一張臉居然堪稱精神了。
曹嚴華感慨萬分:在中國,身份證照片若是遭遇真人,必有一場廝殺,要是哪天遇到美圖秀秀,真是兩個只能活一個的慘烈節奏啊。
曹嚴華看羅韌:“小羅哥,你上還是我……”
“你上。”
一想到要割破手,曹嚴華真是一萬個不情願,畢竟是疼的。
他拿着羅韌的刀子,刀尖顫巍巍在掌心比劃。
這手胖嘟嘟,肥厚是肥厚,然而靈巧,出入衣兜,如入無人之境。
羅韌斜乜了他一眼,說:“男子漢大丈夫……”
說話間,忽然伸手過來,把刀柄只那麼往下一帶。
曹嚴華尖叫。
皮破了,血出來了,鮮紅的一滴,飽滿。
羅韌推了他一把:“還不快去,等血幹了嗎?”
曹嚴華一溜小跑,在孫海林後頭叫:“老孫!”
孫海林提着外賣疑惑回頭,不記得在哪兒見過這個胖子。
曹嚴華不管不顧的,上去就握他另一隻手,掌心緊緊貼住,唯恐那血不能充分利用:“好久不見了啊!”
意料之中的,孫海林頃刻間臉色大變,痙攣樣推開他,一直甩手,外賣也摔到了地上,外點是麻辣燙,湯湯水水,一地狼藉。
曹嚴華注意到,他的掌心裡,有灼起的紅色一圈。
孫海林怕不是以爲被燙了,快步回到保安室,擰開角落的水龍頭一直涼水衝手,想朝曹嚴華髮脾氣:你誰啊你,手裡什麼東西?
誰知道一轉臉,人已經不見了。
真是見鬼了。
再一低頭,看到門口湯湯水水的一攤,不覺心疼:就這樣浪費了?花了他十好幾塊錢呢。
他走到門口蹲下,兩隻手指拈起塑料袋,想看看能不能換個湯碗再利用。
有人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還以爲是那胖子,孫海林揣了一肚子火擡頭,這才發覺不是。
做保安這行的,知道看菜下飯,來的人高大英挺,穿着氣場都不一般,怕不是重要的客人。
孫海林趕緊起身:“您是……找人?”
單位有規定,如果是重要客戶,稱呼上一定要用尊稱,您。
羅韌笑笑:“向你打聽個事。”
“您問。”
“昨天晚上,十字街口那裡,出了車禍。”
怎麼問起這個了,孫海林有點奇怪:“是啊。”
“你作爲目擊者,看到有人推了受害人?”
“啊?”
羅韌盯着他看。
這個人他見過,昨天晚上,他在交管局門口和炎紅砂爭執,還大搖大擺搡開了她離開,說:“事情出那麼快,看錯了也是有的。”
但是現在,他一臉的茫然。
羅韌心裡生出異樣來,有什麼念頭忽然自腦際閃過。
他很謹慎地,試探性地換了一個說法:“你當時看錯了?”
孫海林說:“我沒看見啊。”
“那你爲什麼會被交管局請去協助調查?”
孫海林迷茫着自言自語。
“我沒看見……我看了監控,交警說我看錯了……我說了我看到人家推人了?但是我沒看見啊……”
百思不得其解,他不自覺去撓頭髮,掌心的灼痕慢慢消退,假髮被他一撓二撓的挪了位,露出白茬茬的頭皮。
羅韌掉頭就走。
身後傳來腳步聲,先前躲了開去的曹嚴華小跑着跟上:“小羅哥,那姓孫的說了什麼了?”
羅韌停下腳步:“我們最好輪班派人在馬超身邊盯點,這個人不能出事。”
曹嚴華聽不懂。
馬超?那個前一晚被一萬三往死裡追打的馬超?現在怎麼忽然成了受保護人物了?
羅韌沒有說話,心裡面少有的翻江倒海。
木代的希望,在馬超身上。
孫海林的反應證實了一件事:他們的血對這些可能受到兇簡影響的人的確有作用,他的那部分被強行置入的、虛假的記憶、空穴來風的說法,被消除了。
孫海林的記憶缺失了一部分,所以他忽然間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自言自語着理不清事情的順序。
如果馬超的情形也是一樣的,那麼他醒來之後,會下意識翻供——因爲他根本不記得在橋上見過木代。
羅韌吩咐曹嚴華:“給木代,不是,給我的手機打電話。”
曹嚴華不太明白,但還是依着他的吩咐撥了號碼,湊到耳邊聽了會,又拿下來。
“小羅哥,佔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