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深了,羅韌的住處,還有兩個房間亮燈。
一個是鄭伯的,飯館的店面選定,接下來要忙的一大把,格局規劃、裝修建材、佈置風格,樣樣都要操心。
他拿着筆在紙上勾勾畫畫,收銀臺自然是放最顯眼位置,廚房應該避開大堂,留一道上菜通道。哦,對了,還得預留個洗手間的位置,畢竟人有三急,客人不用,自用也是必要的。
另一個亮燈的……
是羅韌隔壁的房間,也就是存放兇簡的房間。
除了那個魚缸之外,房間裡多了桌子、椅子,單人小憩的沙發,可擦白板,固定的可定時自動照相機,儼然是辦公室的模樣。
羅韌把一萬三畫的幾張圖按照順序貼到牆上,退後兩步,皺着眉頭去看。
線索還是太少,理不清楚,只覺得雲遮霧罩,心裡有個聲音說着就此罷手,但又有個聲音在好奇:後面的幾根會是什麼情形,又會帶出什麼樣的圖畫呢?
看了一會之後,他轉身面向對牆,那裡,他已經貼了一張大的中國地圖,函谷關、小商河、合浦五珠,都用紅色圓頭的摁釘摁上了,每個摁釘,都有白色的線和其它的相連。
也只不過連成了一個狹長的鈍角三角形。
身後咔嚓一聲拍照輕響。
電腦上有自動相片傳輸提示,羅韌過去坐下,點擊載入拼接。
每天,幾乎在同樣的時間、同樣的位置、同樣的燈光效果下,拍攝同樣的一張照片。
現在,一共六張,一字排開。
人眼可辨的差異畢竟有限,但是經由數碼記錄,這樣並列着比對之後,有些細小的差別就變的分明瞭。
不管是兇簡還是環繞一匝的那隻鳳凰,顏色都在消褪。
一萬三說的沒錯,這事,還沒完。
一萬三也沒睡着。
他在上鋪坐着,就覺得心裡煩,但煩什麼,自己也說不清。
曹嚴華在下鋪數錢。
“三百,三百二,三百四,三百四十五……”
然後就是鋼鏰的聲音。
一萬三抓着上鋪攔邊,探頭下去看他。
曹嚴華一點也沒察覺,一張張鈔票擼的平平,鋼鏰按大小,碼的齊整。
“曹胖胖,數來數去,就這幾張,數絕望了吧?”
曹嚴華奇道:“我爲什麼要絕望?我希望多的很呢。”
他掰手指頭,一項項列出佐證。
——“我打兩份工,聚賢樓一份,酒吧一份,過兩天就發工資了。”
——“吃住都在酒吧,張叔不收我錢,省了好些開銷。”
——“我跟我妹妹小師父學武,前途一片光明……”
——“紅砂妹妹在幫我賣珍珠,就算只分五分之一,也是不少的錢呢……”
——“錢拿來投資鄭伯的飯館,我就是一個小股東了!”
他把攤開的錢收攏起來,嘴裡唸唸有詞:“我爲什麼絕望,一天比一天好,比以前當賊的時候好,以前雖然錢來的快,但是心裡慌,看見警察就想跑……”
一萬三嘆了一口氣,躺回牀上,拉上被子。
上下鋪吱呀吱呀響,曹嚴華抓着攔邊站起來了,露出一個圓溜溜的腦袋。
“三三兄,我要說你兩句。”
一萬三斜他:“說什麼?”
曹嚴華說:“你這個人,就是太作。沒有作的命,偏有作的病。”
md,“作”這個字兒,是用來形容男人的嗎?
一萬三怒了,抽起腦袋下頭的枕頭想去砸曹嚴華,哪知曹嚴華眼疾手快的,老早蹦下去了。
羅韌前一晚睡的遲,第二天直到日上三竿才起,宅子裡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
洗漱了下來,在一樓客廳看到鄭伯留的字條。
——我去忙飯館的事兒,聘婷送在酒吧。
正看着,手機裡來了信息提示。
拿出來一看,是微信羣裡的,木代發的,特意的他。
——我有點事,過兩週再回去。
兩週?
真是越發過分了,羅韌咬牙。
消息又進來,問他:“行嗎?”
羅韌回了一句。
——不關我的事,我又不認識你。
羅韌先去酒吧。
上午的酒吧比較清閒,聘婷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放着本攤開的書,羅韌在外頭看了會,先還以爲她在看書,後來發現不是。
她在用鼻子翻書。
很努力的,秀氣的鼻子蹭着書頁,看起來,能自得其樂一上午,陽光透過玻璃,灑在她頭髮上,亮閃閃的。
羅韌推門進來。
曹嚴華大叫:“哎呀,我小羅哥來啦!”
羅韌白他一眼:“鬼叫什麼。”
他在聘婷對面坐下。
曹嚴華懷着同情過來給他上咖啡:“小羅哥,羣裡的信息我看到了,節哀順變啊。”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咖啡上完了,他還不走。
羅韌覺得奇怪:“還有事?”
曹嚴華笑容可掬:“小羅哥,你仔細看我,我今天,有什麼不同嗎?”
有嗎?
曹嚴華挺胸,收腹,下頜一收,脖子上三疊肉。
羅韌失笑:“曹胖胖,你是癔症了嗎……”
話沒說完,有人從後頭,矇住了他的眼睛。
輕功一定很好,走到他身後他都沒察覺,羅韌的身子驟然一緊,左肘一彎,正要狠狠後撞,忽然心念一轉,瞬時間全卸了力。
他的脣角緩緩彎起。
木代說:“你猜我是誰啊?”
羅韌沒說話,陽光很好,照的人身上暖暖的。
過了會,他伸出手,把她的手放下,說:“小姐,大家不是很熟,放尊重些。”
木代笑起來。
吧檯那裡傳來炎紅砂的聲音:“我能出來了吧?能了吧?”
又有一萬三不耐煩的聲音:“出去出去,擠在這,事都不能做。”
看來是一早就都回來了,串通起來作弄他呢。
羅韌也不理會木代,先看從吧檯蓋門下彎着身子往外鑽的炎紅砂:“怎麼跟木代一起過來了?”
“投資啊,不是要開飯莊嗎?”她手裡拿了袋薯片,嚼的咯吱咯吱的,“爺爺讓我上心,說一旦做了,就得認真做,不能玩票。聽曹胖胖說,店址已經選好了?”
羅韌點頭:“離着這不遠。”
忽然想到什麼,問一萬三:“你在這裡久,知不知道有家店叫《奩豔》的?”
一萬三說:“知道啊,店主很漂亮,從來不帶眼看人的。”
木代說:“可不,我每次去,她都不搭理我的。”
羅韌看她:“她不搭理你,你還去?”
木代說:“當然,就去。她把客人分三六九等的,我這樣的,入不了她法眼。她膈應我,我就去膈應她,每次去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就是不買。”
羅韌有些哭笑不得,女孩兒的想法都這麼稀奇古怪嗎?
一萬三問羅韌:“怎麼着?她對你很客氣?”
算是吧,羅韌不知道該怎麼答。
曹嚴華倒吸一口涼氣:“火眼金睛啊,看得出我小羅哥是金主。我妹妹小師父和三三兄已經被淘汰了,紅砂妹妹,不如我們也去看看啊?”
他躍躍欲試的,想看看那個不帶眼看人的店主怎麼把他和炎紅砂歸類。
炎紅砂說:“走!”
兩個人就這樣殺過去了,都是閒的。
店裡一時安靜下來,木代抱着羅韌的胳膊,問他:“還好嗎?”
羅韌毫不客氣拿掉她的手:“空間,給點空間。”
木代笑的收不住,低頭抱住他的腰,腦袋埋在他胸口抵啊抵的,羅韌開始還想作勢板着臉把她推開,後來就捨不得了,過了會摟了摟她,輕聲說:“聘婷看着呢。”
其實聘婷纔不理會這些,自己翻書翻的起勁,鼻尖都快蹭黑了。
木代這才坐起來,給他講去炎家的事。
炎紅砂如何如何膽大,真的把炎九霄的死就這樣瞞下來了;炎老頭對她的保鏢工作很滿意,兩萬塊,一分不少都打到她卡里,還問她要不要一起去採寶……
羅韌心裡咯噔一聲:“採寶?”
木代其實沒打算這麼早說,誰知道說着說着說漏嘴了,她吞吞吐吐了一會兒:“我之前跟你提過的,紅砂家裡,是世代採寶的啊。”
羅韌說:“這我知道,但是,一起去採寶是什麼意思?”
採寶這種事,是見者有份,參與的人越多,均攤的就越少,所以一般都嚴格控制人數,像炎家這種家族作業的,更加不會把旁人帶進來,如果不是炎九霄“失聯”,炎老頭大概也不會考慮木代。
炎老頭話裡的意思,這趟採寶穩妥的很。
那口寶井是炎老頭早些年跟人搭夥的時候發現的,因爲寶氣盛,起了私藏的心思,暗暗記下地理方位,跟誰都沒說。再者,採寶這一行,收官的一票相當重要,收敗了不吉利,所以採寶人一般都會預留一口寶井不採,留着最後一票完美收官。
羅韌問她:“地方在哪?”
“只說在雲南,具體地點不能外露,說是採寶人的規矩。”
具體地點不外露,那就是說,他也不能跟着了?
羅韌輕輕笑起來:“你已經決定了?”
木代讓他笑的有點沒底,想了一下,說的很認真:“我覺得我可以決定我自己要做的事,但是我會聽你的意見的,合理的我都會聽。”
對話好像有些嚴肅了,連聘婷都感覺到了,她鼻子還貼在書上,眼睛滴溜溜翻着看兩個人。
木代能有自己的主意,是件好事。
羅韌想了想:“你要做自己的事情,我是不反對的,但是,有個要求,你去哪、在哪,我得知道。”
“我可以信得過紅砂,但我信不過炎老頭,也信不過你們要去的地方。萬一發生意外,我不能第一時間知道,也不能去救你,這種情況很可怕。”
木代垂下眼簾不吭聲,似乎在想他的話。
“我知道,炎老頭不讓泄露具體地點,可能是怕人家貪他的財。你可以轉告他,我還真不稀罕他的那些石頭。”
末了,他捏捏木代的下巴:“你如果問我的意見,以目前的情況,我是反對的。不過,決定你自己拿,我反對了,你也可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