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青城接了那傘,失聲輕笑:“我明日來接你。”
“我一個棄婦,跟着將軍拋頭露面總歸不好……”蘇鳳錦猶豫着,不知找個什麼樣的藉口才能不去。
她的阿誠,不該是如今這個樣子的。
“你要記得,你不是棄婦,你是將軍夫人。”戰青城打開傘,撐了傘走進了雨幕裡。
蘇鳳錦緊揪着手中的帕子,裡頭的憶秋十個手指頭掰得咯咯作響:“姓趙的倒好,如今得娶太傅家的小姐,這麼一來,仕途豈不是平步青雲!”
滂沱的大雨帶來了溼氣,染潤了蘇鳳錦的衣襬長裙,她站在門口,瞧着那抹漸行漸遠的身影,只覺東屋清寂得很。
挽珠順着蘇鳳錦的視線望去,笑盈盈的道:“小姐可是捨不得爺?那奴婢去把爺請回來?想來爺定當十分高興纔是。”
蘇鳳錦搖了搖頭,轉身回了屋裡,春芽打着呵欠下去睡了,芳姨替她梳着發,愁得頭髮都快白了:“你說說這多好的機會,爺到底還是看重你些,前些日子我都打聽過了,爺宿在西屋原也不過就是睡的西屋書房,不曾有過其他,這般算起來,你與西屋的倒還是一樣的起點,你可要自己當心着些,如今老夫人只想着抱個孫子,你可得趕在蘭馨前頭生個孩子,這樣才保半世無憂。”
挽珠拍了拍芳姨的手,低聲道:“芳姨,我家小姐的月事來得慢,還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呢。”
蘇鳳錦長得也是個慢的,芳姨一聽,滿眼詫異:“原是這樣,先前倒是我糊塗了!幸好沒成錯事,這……這身子若不曾長開就……日後可是要受大罪的。”
蘇鳳錦垂眸,摸了摸嫩滑的小臉,瞧着鏡子裡的人只覺得十分陌生,光陰似箭,先前在蘇府裡刺繡賺點外錢的日子已經一去不回了。 這所有的一切就好像一場夢,活着的時候,活不長久,死了的時候,卻會死很久很久,也許再也不會再醒過來。
今夜是春芽守夜,憶秋與蘇鳳錦還是睡在一處,春芽甚是無聊,於是在外屋裡頭打着小盹。
憶秋躺在蘇鳳錦的身旁,盯着帳面上的刺繡,朝蘇鳳錦小聲道:“你可想賺些銀錢?”
“嗯?你有法子?”蘇鳳錦知道,憶秋這孩子在這長安城裡頭是最混得開的,那叫得上名號的人就沒有一個不認識憶秋的,一來是因着狀元府貼身書童賺管家的名頭,還有一則卻是因她容貌迤邐,性格爽直,爲人事處頗留情面,所以也甚得衆人喜歡,一來二去的稱兄道弟不在話下。
“我有個朋友,說你的刺繡頗有幾分柳公子的風範,所以想請你幫着繡幾件衣服,就……春夏秋冬各繡個五六七套的好了,一套繡成,給你這個數。如何”柳公子是長安城裡出了名的繡家,繡的山鳥魚蟲當真是栩栩如生,繡工之精緻,一時引得整個長安城的人哄搶。
蘇鳳錦瞧着那手,眨了眨眼:“五錢銀子?”
“出息,五十兩一套,你繡不繡?衣服的成品是有的,就是繡些東西上去就成了,繡線也會給你奉上。”
蘇鳳錦只覺得奇怪:“哪家的?”讓她繡一件衣服都抵得上買幾十件那樣的衣服了,可她的繡工也確實是千金難求,先前在蘇府的時候她還能有些空閒去繡,如今在將軍府裡,只能繡點小玩意兒補貼着用了,如今時日一長,人又傷了這般久,就更沒有時間去繡那些東西了。
憶秋心裡咯噔了一下,敷衍着道:“這長安城裡的公子哥兒有的是錢,一件五十兩算什麼?到時候我給你把衣服和繡線拿來,你身體現下已經大好了,繡着打發時間也成啊。”
蘇鳳錦點頭應下:“也好,我繡得一件,就均你三七分吧,也不能白叫你兩頭的跑。”
“我就愛吃你的糕點,那纔是無價的東西呢。”憶秋笑盈盈的靠在蘇鳳錦的身旁,打着呵欠,那燈盞朦朧裡叫人直打瞌睡。
“你那榴蓮是什麼果子?我讓春芽去尋了許久也不曾尋着,許多人更是聽都不曾聽過。”蘇鳳錦心裡一直念掛着這件事,她大哥的事情如今已經鬆了一口氣了。
憶秋笑得花枝亂顫:“那可是外域來朝時送的貢品,狀元爺高中狀元時賞了這麼一個,尋不着的。”
蘇鳳錦應了一聲,原是在外域,難怪遍尋不着。
朦朧的夜色鋪在將軍府裡,雨聲漸漸的消停了,整個長安城被洗得乾乾淨淨,清晨的空氣都透着花的香味兒,陽光斜斜的從屋頂的明瓦上投下來,光線裡浮游着些微的塵埃,蘇鳳錦是被外頭的爭吵聲給吵醒的。
她披了件披風走了出去,就見狀元爺正好聲好氣的同憶秋說話,憶秋一揮手退了好幾步:“我不回去。”
“憶秋,莫要胡鬧。”狀元爺頭疼不已,不知這任性又狂妄的姑娘怎的就成了這個樣子了。
“你去找你的葉知秋吧,別來找我,我原不過是你從花樓裡頭救出來的,給你擋了幾年的刀光劍影,也算是還清了,咱們以後就兩清,你別來找我,我也不回狀元府了。”憶秋惱怒的推了宋仁義一把,跑到蘇鳳錦的身後,一雙眼睛紅腫着,咬着脣委屈的扯着蘇鳳錦的衣袍,將她視作了一個後盾。
“憶秋……”宋仁義捏着摺扇,頭上的發冠是斜的,身上的衣服也不搭,一件高了一件低着,裡頭是大紅色的,外頭又是件白的,鞋子上泥污滿積,髒兮兮的,不知道的還當是哪裡來的落魄公子呢,那股子的風流之氣消減得厲害。
“不要叫我憶秋,我纔不是什麼憶秋。”憶秋生着氣,躲着不願見他。
宋仁義頗是無奈:“我說過,狀元府就是你的家,有我在一日必護你周全,我當你妹妹一般,難道不好嗎?還要如何?”
憶秋低着頭,緘默不語。
宋仁義又道:“你且在這裡好生再呆一段時日,夫人,有勞你照顧她了。”
蘇鳳錦點了點頭:“你放心。”
宋仁義走了之後身後的憶秋才探出個腦袋來,撇了撇嘴,紅着眼睛喃喃道:“說走就走了啊,也不知道多留一會兒,哼,男人果真沒一個好東西!”
蘇鳳錦哭笑不得:“那你是要留下呢?還是要回府?”
憶秋氣極:“當我瞧不出來,還不是使的苦肉計,穿得這模樣,也不怕失了他狀元爺的體面!滿大街的哪個姑娘會瞧上他方纔那模樣去!”
戰青城着了一套煙青色長袍,長袍的邊上繡着些青葉與荷花,蘇鳳錦瞧着那繡工只覺十分眼熟,長袍外頭是一件對襟馬褂,襯得他高大的身形越發的修長儒雅,與股子健朗神武的將軍氣混作一起,盡添男子氣概。
蘇鳳錦轉身進了內室,春芽打着呵欠給蘇鳳錦更衣:“我還當外頭要吵大半天呢,這麼快就結束了。哼,區區一個貼身書童也想當狀元爺的夫人不成,也不瞧瞧她那一臉狐媚樣兒,當真是癡人說夢。”
一旁淨臉的憶秋面色微僵:“你說什麼?”
“說你忒不要臉,人家狀元爺救了你的性命,給你三片薄瓦遮頭也就罷了,你還想得寸進尺當夫人,你也不瞧瞧你這樣兒,長安城裡誰不知道你一出狀元府的門,哪個公子哥見了你都能勾塔幾句。”春芽替蘇鳳錦換了衣,又利落的挽了個發,這才望向憶秋。
“怎的?我說錯了?你不服氣?想打架就來啊,當我怕你不成。”春芽那臉上的青腫還沒消呢,這會兒兩個人眼看又要撕起來,蘇鳳錦忙擋在中間。
“好了,瞧瞧你們兩那如花似玉的臉,都打成什麼樣兒了。”蘇鳳錦瞧瞧憶秋,又看看春芽,憶秋倒是不明傷,傷全在衣服底下,春芽可就慘了,憶秋是個狠的,打人專打臉,這不,春芽這扮相,瞧着慘兮兮的,不知道的還當她是被虐待了呢。
春芽哼了一聲:“我會怕她不成!”
“姑奶奶心情不好,別惹我。”憶秋沒心情跟她吵吵,轉身便去了後院。
戰青城倚在門口,瞧着今日打扮豔了幾分的蘇鳳錦,只覺眼前一亮,那胭脂色的百褶裙上有紅梅點點,淡紅色的上衣襯得面色細嫩白淨,約是上了些胭脂,終是有了幾分氣色,頭上那一枝雕有木蘭花的木簪子並不顯眼,只是那日聽了肖富貴的話,戰青城心裡難免多想了些。
“你那枝木簪子瞧着倒是素雅簡約。”
蘇鳳錦下意識摸了摸簪子,只低着聲音道:“原是一位故人相贈,不是什麼名貴的東西。”
戰青城伸手去碰,蘇鳳錦忙退了兩步避開了:“那喜宴……你能否換個人去。”
“怎麼?舊愛娶妻,心疼了?”戰青城收了手,凝着蘇鳳錦眸色陰沉。
“走吧。”蘇鳳錦擡頭,邁步走在前頭,戰青城走在她身旁,同她一道出了東屋,這是蘇鳳錦這些日子頭一次走正門出去,整個將軍府被打理的煥然一新,於那花園的大戲臺子上已經掛上了熹慶戲班的橫幅,有幾個戲子正站在臺上練着走步,臺下擺了許多的椅子,想來是老夫人生辰的時候請客人坐的。
戰青城注意到了她的視線,上了馬車之後便挨着她坐下,低聲問:“喜歡看戲?
蘇鳳錦她娘還在的時候,她就常常同她娘一道去看戲,後來她娘走了,爹又娶了後孃,她就見天的在後院裡忙活,沒有再去看過了,如今瞧着那熹慶戲班,總透着幾分回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