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青城打紅袖坊裡頭出來便撞上了安吉,安吉駕着馬車朝戰青城笑得曖昧:“爺,您怎麼見天的往紅袖坊裡頭跑,如今夜深了,府中的大婚諸事都已經開始着手操辦了,老夫人讓小的來尋您回去呢。” 金
戰青城透過車窗,掃了眼那幽暗的五樓,五樓未曾亮燈,於風雪肆意燈盞闌珊的長安城,透出一抹偏執的孤寂。
安吉將駕車的車繩給了季全,入了馬車裡頭,狐疑道:“爺,方纔小的好像瞧見一個姑娘打紅袖坊裡頭跑了出來,上了丞相府的馬車呢,聽聞葉丞相家的妹妹先前是在這紅袖坊裡頭賣藝,那位莫不是……”
“她如何?”聽着安吉這沒完沒了的叨叨,戰青城一顆心都砸在蘇鳳錦的身上,只是不知蘇鳳錦如今可凍着。
安吉對蘇鳳錦的地位又有了進一步的認知,想來日後若是討好了蘇鳳錦,在那戰府,纔是真正的得了一席之地了。
“小的差人在外頭生了火,暖和着呢。爺,秦淮河邊的小院已經買下來收拾妥當了。”
戰青城下意識輕撫身上的荷包,嗯了一聲。
安吉半開玩笑道:“爺,您在那極好的地兒買個小院,莫不要金屋藏嬌?”
戰青城琢磨着那四個字,眸色微亮:“如此解釋,倒也可。”
安吉驚得面容失色,險些摔下馬車。
馬車一路沿着長安城寬闊的正道疾行,馬蹄踏碎了一地斑斕的燈影,濺起些被踩碎揉進泥葉裡頭的雪渣。
夜間的雪下得倒比白天的要小上許多,細細沙沙的,好似春雨一般無聲無息,只卷着鋪天蓋地的寒意,企圖將整個長安城都鎖進寒冬臘月裡去。
因着戰府大婚,所以府上早早的便忙碌了起來,戰青城回屋的時候刻意繞了遠路,遠遠的看了眼蘇鳳錦,見她身旁生着好幾個燒紙錢的大火盆也就放了心,想來如今雪小,她又穿着戰青城那件墨狐大氅,凍不着的。
待戰府諸事理順,已是天光流雲,暮色升騰。
因着是冥婚,所以大臣多半都忌諱着,少有人來。
再者這婚事要辦,可是卻又不能盡帶笑顏,好在與戰府交好的幾位大臣隨機應變的本事高,硬裝得一副不顯山露水的架勢。
又因着那卿相府已經沒了,卿二小姐也沒有了,所以按慣例,是需要一個人作替身着嫁衣捧牌位代爲拜堂的。
戰府裡頭婚事照舊,絲竹喜樂鑼鼓宣天,漫天的紅綢鋪遍了整個將軍府,看熱鬧的熙熙攘攘齊聚戰府門口。
隨着那一聲迎新娘,戰青城便來到那大紅的花轎前。
轎前的喜婆手裡頭撐了把黑傘,戰青城輕踢了踢轎門,那馬車裡頭伸出一雙白嫩的手,那手十分乾淨,手上有一個淺淺的針頂指環印子。
戰青城狐疑的將人牽了出來,因着是冥婚,跨火盆一類的禮俗便也免了,只餘拜堂一禮。
老夫人坐於主位,蘭馨坐於右下位,瞧着這新娘子,掃了眼身後的秋婆子,秋婆子使了個妥帖的眼神,主僕兩便會了意。
隨着那禮官的言令,本欲三拜,戰青城淡道:“左不過是讓她受戰府的香火,將她牌位奉去宗堂就是。”言下之意是,拜堂可免。
那禮官也只得由着他去了,原也不過就是個罪臣之女,如今還是個已經死了的,又有誰會放在心上呢。
此番朝中來的人也不多,只草草一些位份極低的,這樣的事,原也不適合成羣結隊的飲酒作樂,於是衆人便欲尋個藉口跑路。
蘭馨掃了眼那新娘子,見她從身旁退下,踩了一腳她的裙子,蘇鳳錦一個不穩跌在地上,那蓋頭隨着寒冽的風悠然落地。
雖說是個冥婚,可是這代爲成親的新娘子着身的嫁衣卻是備得妥妥當當的,這會兒瞧着嫁衣如火的蘇鳳錦,在場的人怔了怔。
幾個大臣私下裡頭低語道:“這…這不是今上賜婚的蘇氏嗎?按理說府中人是不可着嫁衣捧牌位代禮的,怎麼這……”
“是啊,實是荒唐,先前聽說,這蘇氏在趙府的時候便不守婦道……”
戰青城詫異的凝着她:“怎麼是你!”
老夫人掃了眼紛紛留下來看熱門的大臣,面容陰沉:“你好大的膽子!”
蘇鳳錦有些茫然:“我……原是蘭馨身旁的秋婆子差人來,說那代嫁的姑娘病了,老夫人讓我去替一替。”
老夫人瞪着她的視線陰沉沉的,寒冰一般:“一派胡言!自打迎了你,這戰府便無一日寧靜!如今你竟還要做出如此荒唐之事來!”
蘭馨忙移至老夫人身旁,伸了手替老夫人順着氣,乖嗔道:“母親莫氣,此事恐生誤會,當着諸位大人的面兒,還是查個清楚爲好,免得污了東屋姐姐的名聲。”
老夫人當着衆大人面不好發作,便耐了性子道:“將代堂的姑娘請來。”
蘇鳳錦跪在地上,迅速回想了一遍,秋婆子確是說了那樣的話,卻緣何又變成了這般情況。
“老夫人,我沒有說謊,原就是秋婆子說的,也是秋婆子領了我去更衣梳妝。”蘇鳳錦望向秋婆子,心口慌亂得很。
秋婆子恭敬的跪在地上,擲地有聲:“老夫人,老奴今兒可一直跟在蘭馨奶奶身旁伺候着,不曾離開過半步,蘭馨奶奶與府中諸人皆可爲證。”
蘇鳳錦詫異的瞧着秋婆子:“原就是你說的,你怎的又不認了。”
秋婆子瞧着蘇鳳錦恭敬道:“老奴斗膽一問,不知老奴去見東屋奶奶穿的什麼顏色的衣。”
蘇鳳錦細細想了想才道:“是件胭脂紅長裙,裙面上……還繡有荷花。”
衆人紛紛望向秋婆子,秋婆子穿的並非胭脂紅長裙,亦沒有什麼荷花,想來是蘇鳳錦在說謊了。一時關於蘇鳳錦的議論又好似火一般,越燒越烈。
“我說的是實話……”蘇鳳錦見衆人面目厭惡,忽覺有些絕望。
蘭馨偷掃了眼面色陰沉的戰青城,海棠遠遠的扶了個姑娘走了進來,那姑娘面色蒼白,渾身癱軟,見了老夫人便跪在地上,無精打采:“見過老夫人,戰將軍,蘭馨奶奶。”
“你可認得你身旁跪着的?”蘭馨取了織玉手裡頭的銀煙管兒遞給老夫人,老夫人嗒嗒抽了兩口,心裡頭的怒氣平息了些。
那姑娘忽的指着蘇鳳錦,憤憤道:“是她,是她用迷帳帕捂了我的口鼻,我這才昏了過去。”
海棠將一個素白的帕子呈了上去,那原是她的帕子,上頭還繡着一個錦字,飄出一股子的藥味兒。
蘇鳳錦這才明白,她原是被人陷害了,如同在趙府一般,人證物證據在。
“將軍,你信我,我何苦要這樣做。”蘇鳳錦凝着戰青城陰沉的臉,忽然覺得心口一點點的涼了下去。
她身旁的姑娘陰陽怪氣道:“誰知道呢,許是你嫁入將軍府那日是被擡着進屋的,並非拜堂,故想了下一已私慾呢,也難怪世人皆道戰府蘇氏乃是惡婦棄婦!”
老夫人聽着這話只覺顏面無光,畢竟提及蘇鳳錦時,人人都會自動捎上趙家、戰家。
蘇鳳錦忽的凝向老夫人,壯着膽子道:“我有法子證明我是清白的,老夫人……”
戰青城自衣袖中取出一份紙扔在蘇鳳錦身旁,眼神冷冽:“你入府三年餘未生半子,此一罪,入府不事府中內務,不事姑婆,此二罪,多次意圖謀害府中妻妾無果,此三罪,嫉妒如玉而逼得如玉跳河自盡,此四罪,蘇鳳錦,休書爲證,自今日起,你便再不是我戰府的人,男婚女嫁亦各不相干,你走吧。”
蘇鳳錦猛的站了起來,拽着戰青城的衣袍,面容枯槁:“我沒有害人,你說過你信我的,你說過的。”
戰青城咬了咬牙,一拂手將她揮開:“夠了,安吉,將她逐出戰府。也請諸位大人當個見證,今日我戰青城便休了蘇氏,明日定親自向今上負荊請罪。”
蘇鳳錦這婚事到底是今上親賜,細細想來,又到底是戰府的家務事,一羣老大臣摻和進去當和事佬,到底也不像話,衆臣一時有些搖擺不定。
“我不走,你說過的,你說過你信我的。你爲何要說謊,分明是你來尋我,說這位姑娘病了,讓我代替,你的手上還有胭脂!”蘇鳳錦朝着秋婆子撲了過去,抓着秋婆子的手晃了晃。
秋婆子面色一顫,偷掃了眼蘭馨,號啕道:“奶奶,奶奶快救救奴婢。”
老夫人揚起手裡頭的茶盞朝着蘇鳳錦便狠狠的砸了去,那茶水滾燙,戰青城半道擋了一下,纔沒砸在蘇鳳錦臉上,只是卻砸着了戰青城的手背,手背燙紅了一大片。
戰青城淡道:“她既不是戰府人了,母親何必再同她計較。”
老夫人凝了蘇鳳錦一眼,似鬆了一口氣般,氣度高華不少:“今日原是迎如玉那苦孩子入門進我戰府宗廟,如今倒教諸位大人看了笑話去了。”
“哪裡哪裡,這原是將軍府的家務事……”
蘇鳳錦聽着這些人的言語,只覺十分諷刺,她垂眸打開手中的休書,將手裡頭的休書撕了個粉碎,淚眼婆娑卻不曾掉下來半滴:“我不走,我的大婚是今上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