憋足了一口氣,葉子衿臉漲得通紅,頭腦發昏。
“你……你怎麼來了”葉子衿咬牙,卻不自覺的握緊了他的手,似乎能從他那裡得到無盡的力量似的。身旁的人,久久沒有說話,只是握着她的手。
葉子衿手中,一片溼意,也不知是汗水,還是別的什麼。
“我沒事。”葉子衿太陽穴跳動,生疼生疼,下身更是撕裂一般的痛楚,忍不住又是長長的一聲痛呼。“我要保孩子”葉子衿忽而想到之前的事,死命的抓住他的手,指甲幾乎掐入他的肉中,“我要這個孩子”
宋寧默渾身籠罩在一團陰影裡,嘴角動了動,卻仍是沒有說話。
“我要這個孩子”葉子衿聲嘶力竭,衝着產婆大喊:“無論如何,我一定要看見這孩子平平安安的生下”想到母親和孩子只能二選一,又加了一句:“我死了也甘願”此刻渾身上下,無處不疼痛,也不知那產婆聽懂了沒有,待要加上幾句,卻已是一口氣上不來,幾乎暈死過去。
那產婆就求助的看向宋寧默。
“保大人。”冷冷清清的聲音裡,沒有片刻猶豫。
葉子衿痛得心裡一抽,這個孩子,她曾經那樣期盼他的到來,怎麼能,怎麼能在這時候捨棄他
“我要這個孩子。”葉子衿泣不成聲,“我一定要這個孩子。”胡亂抓着宋寧默的衣袖,“當時你還趴在我肚子上和他說話,你還說要教他習武……”淚水流了滿臉,“當時得知我有喜,你那樣的高興……”
“九泉之下的娘,還一直盼着我能生個孫子。”葉子衿句不成句,“娘也不會安生的哪怕就這麼死了,我也要這個孩子。”“子衿”宋寧默臉上有一閃而過的痛楚,驚恐,還有震驚,“我們以後還會有孩子的“
“以後是以後“葉子衿失了理智,”這孩子這麼艱難纔來到我身邊,無論怎樣我都要看着他平平安安的“宋寧默別開了頭,望向一旁惶惶不安的產婆,“保大人。”方纔在耳房外,得知噩耗的一瞬間,他已經做了最快的抉擇。
無論以後是否還會再有孩子,他都要保住她的性命。
“宋寧默”葉子衿徹底崩潰,心知他捨棄了這孩子,卻對他無法怨恨,只是淚流滿面,“寧墨……”宋寧默忽而傾身,將她抱住,在她上氣不接下氣之時,渡了一口氣,讓她保持清醒。而後厲然的目光落在了產婆身上,“動手吧。”
被單上,被抓出了一條條痕跡。
葉子衿心中,從來沒有這樣絕望過。往事歷歷在目,悲從心起。
再也沒有了一絲動力,軟軟的躺在這牀上,任由疼痛陣陣襲來。
宋寧默握着她的手,一點點冷了下去,低下頭,在她耳邊,也不知說了些什麼。
只知道下一刻,葉子衿又卯足了力氣,額頭青筋暴起,用盡最後的力氣。
“看到頭了”那產婆眼睛睜大,閃閃發亮,“夫人,再用力”葉子衿儼然看見了最後的希望,心中的雜念瞬間消失,啞着聲叫了起來:“啊——”所有的力氣,都在這最後的一聲裡,消失殆盡。
響亮的嬰兒啼哭聲,劃破了春日的天空。
“是個大胖小子”產婆抱着渾身污濁的孩子,爽朗道:“母子平安”說着,忙抱過去替他擦洗身子。紫蘇幾個都湊了上去,笑盈盈的看着那孩子。
宋寧默僵着的身子,慢慢放柔。
葉子衿脣邊,綻出了一抹笑意,“你不去看看孩子?”宋寧默一動不動,埋着頭。
大滴大滴的淚落在她臉上,“子衿,我們再也不生了,再也不生了……”身側的男子,淚如雨下,“子衿……”葉子衿虛軟的笑,吃力的勾住他的脖子,“本來是該高興的事情,怎麼能說這種話。”目光掃過衆人,“更何況,這屋子裡這麼多人。”
宋寧默身子一震,這麼多年,除了在葉子衿面前落淚,還不曾在衆人面前如此失態過,好在是背對着衆人,也不至於被人看見他此刻的動容。似乎是有些尷尬,忙別開頭去,啞聲說道:“你也累了,睡一覺。”葉子衿心裡猶記掛着事,問紫蘇:“腿腳可都還好?身體怎樣?”
“都很好”紫蘇的聲音裡透着欣喜:“皮膚紅紅的,過些日子,定然會白白淨淨的。”
葉子衿終於鬆了一口氣,“我睡會。”宋寧默點點頭,替她掖了掖被角,又伸手去摸她的頭,“睡吧。”眼中是滿滿的憐惜和愧疚。葉子衿倒是有心再說上幾句寬慰之語,只是奈何方纔耗盡了力氣,此刻着實支撐不住,一合上眼,也就沉沉睡去。
醒來時,華燈初上,屋子裡如同白晝一般。
葉子衿睜開眼睛,便見宋寧默抱着襁褓,踱來踱去,屋子裡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就連宋寧默的腳步聲,也聽不見。才動一動,那邊宋寧默已轉過頭來。“醒了?”宋寧默在炕沿上坐了下來,將孩子放了下來,“怎麼不多睡會?”
“好像睡了很久了。”葉子衿目光不住瞟向襁褓:“讓我看看孩子。”
宋寧默依言放下襁褓,那孩子皮膚紅紅的,眼睛眯成一條細縫,嘴巴小小的,半開半合着,似乎在熟睡。這是她和宋寧默的孩子啊。之前的種種,都化作了雲煙,葉子衿愛憐的看着孩子,伸出手去握住他的小手,熱淚盈眶:“這孩子真像你。”
“是麼?”宋寧默將她的手放回被子,“我倒是覺得像你,你看看這眼睛鼻子。”葉子衿輕聲笑了起來,虛軟無力的咳了一聲,嗓子有些癢癢的。宋寧默忙扶着她坐了起來,將茶盞遞到她嘴邊,“來,潤潤嗓子。”
葉子衿就着他的手飲了幾口,夫妻二人,相對而笑。
御花園中,蜂飛蝶舞,春日的暖陽,照在人身上,昏昏欲睡。
楚夕暮其實不大喜歡這樣的地方,總覺得這錦繡花團中,隱藏着些什麼,還不如一個人獨處的好。只是一個人待得久了,也會覺得落寞。偶爾也會起身在這御花園裡走一走,起先還有不少宮女在此處久留,似乎有着刻意的意思。
只是楚夕暮完全沒有興致搭理這些事情。
這幾年,他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爲了這天下,除此以外,又有什麼能撩動他心絃呢?
只怕是,也只有皇城腳下,那兩個人了吧。
至於這宮中,無論是宮女還是什麼莫名其妙的人,對於他而言,根本不值得耗費心思去想。萬花叢中過,卻將那花中的人,視若無物。久而久之身邊的太監們,侍衛們似乎都猜出了天子的幾分意思,也都不大會放宮女們進來了。
楚夕暮緩緩的走着,多一個人,少一個人,毫無所覺。
不遠處的花叢裡,似乎有兩個宮女蹲在一塊,也不知在做什麼。
“這種石榴樹,只開花不結果。”只聽得其中一個宮女這樣說道:“你說,是不是很淒涼?”“怎麼會呢?”另一個宮女銀鈴般的笑聲響起:“不是有很多花也是如此?若當真都要結果,反倒是沒有什麼趣味了。”
“這可不是花。”那宮女低聲重複:“這是石榴樹,本來是該結果的。”
小太監看着他的臉色,一時之間,也不知是否該阻止。明明對於外界事物不大關心的,怎麼突然就露出這樣的神色來……
年輕的天子忽而上前幾步,一把握住那宮女的手腕,
在場衆人,無人不惶恐。
那宮女更是面如土色,渾身抖如篩糠,“皇上……”
“我問你,你說什麼?”楚夕暮失了冷靜,“方纔的話,再重複一次。”那宮女面色蒼白,哆哆嗦嗦說道:“石榴樹,本來該結果的。”楚夕暮鬆開了手,靜靜的立在花叢中,誰也看不清他的臉色。
那宮女失了支撐,癱軟的坐在了地上,只知道一個勁的磕頭。
楚夕暮卻是什麼也沒有再說,只漫無目的的朝前走去,也不知過了多久,才漫不經心的吩咐:“將那株石榴樹移到我宮裡去。”頓了頓,又說道:“去找天下最好的花匠來見我。”小太監忙應了。
此時此刻,沒有人知道,這位天子爲何突然失控,又爲何,突然對一株石榴樹產生了興趣。其中的緣由,怕是隻有楚夕暮自己能明白。三年了,一千個日夜,終究還是無法釋懷。有一種情愫,反反覆覆的折磨着他,叫他無法自拔,無法自救。
他只是想看着那株石榴樹開花結果,僅此而已。
真的就是僅此而已?
楚夕暮自嘲的笑了一聲,在春風中,驀地胸口一緊,猝不及防,“註定,是一場劫數啊。”身後的小太監亦步亦趨的跟着,卻又聽得不甚分明,只是,也不敢去問。天子的秘密,永遠只能是秘密。
明知道不可能,卻還是無法釋懷。
就好像,執拗的,固執的,想要本不能結果的石榴樹,結滿石榴一樣。
在徹底釋懷之前,他只想,這麼一個人,遠遠的看着,天荒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