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大哥。”薛冷玉道:“即便是你現在千夫所指,我也不信你會是壞人。”
薛冷玉的語氣,堅定堅決,沒有一點懷疑。
即使人會變,即使展風頌失憶,可是薛冷玉絕不相信,一個人骨子裡的內在,會有那麼大的反差。若是展風頌將這事兒瞞着她,一直到她自己發現了,也許也能體諒他的難言之隱,可是卻不會是如今這樣的感動。
將自己最軟弱不堪的一面,展現在心儀的人面前,這需要多大的勇氣和多麼坦蕩的心胸。
展風頌笑道:“我也希望,我能如你所說。”
誰會希望自己是壞人,可是看着自己那一身的傷痕,觸目驚心,叫展風頌如何心裡不忐忑不安。
想讓展風頌舒緩一點情緒,薛冷玉不由的插科打諢,東拉西扯的說些其他的事情,她本是好口才,再加上說的都是些展風頌聞所未聞的新鮮事,幾句一扯,便讓他從自己過去的身世中脫離出來。
展風頌對山林,當真是熟悉。.薛冷玉雖然沒有什麼野外的經驗,可自小看的《小學生十萬個爲什麼》,很多知識比起這個時代的女子,那自是又豐富了不知道多少。兩人摘了許多果子,一路說笑着往回走,再不提過去的事情,竟是從來沒有的輕鬆和自在。
薛冷玉來到這世界,認識的男子.也就是那麼幾個。李沐李炎不談,慕容浩軒雖然對她似是舊情未斷,可那樣自大的男子卻是薛冷玉避之不及。殊離溫柔時也還能入眼,可那夜的陰影卻始終淡淡不散,何況或許是王府相識,自有高下,薛冷玉對他,竟是總難以放開的覺得一絲冷漠生疏。
而眼前的展風頌,不論過去如.何,這站在眼前真真切切的男子,卻是始終的溫柔和善,和自己,又算是同一層級,談論之間,也更是默契。
展風頌也察覺的出,薛冷玉對他的和顏悅色並不.是敷衍安慰,心裡欣慰,情之所動,便更是柔情似水。
回了村子,一條岔路,各自往左往右便要分手。薛冷.玉伸手去接展風頌手中的籃子:“我要回去了,展大哥,今天謝謝你。”
展風頌卻未放:“我送你。”
“不用了。”薛冷玉雖也是意猶未盡,卻知要有所節.制。便笑了一笑:“快回去吧,一天一夜沒睡,真當自己是鐵人啊?”
薛冷玉拒絕,展風頌也不勉強,道:“那你自己當心。”
“知道了。”薛冷玉笑着推了推展風頌。
相比而言,這魁.梧的大男人更像是初戀的青澀少年,即有些急迫熱切,卻又害怕自己的魯莽會適得其反。
別了展風頌,薛冷玉挽着籃子往回走,想着他身上那深深淺淺的傷痕,臉上的一抹笑意漸漸淡去。
要說她不在意展風頌的過去,那是假的。本來還沒有想的太多,可是今天,看見那一身的傷痕,展風頌的過去卻是那麼清晰的擺在了眼前。不說他的過去是做什麼的,二十幾歲男人,在這個時候也該是有妻有子了,條件好的人家,也許還有妾侍一羣。
如果展風頌一輩子也想不起過去的事情,一輩子也沒有被認識的人發現,那倒也罷了,就這麼淡然安逸的一生,這也是種令人嚮往的生活。可是若三五年後,嬌妻美妾尋上門來,再抱着幾個可愛的孩子,那該怎麼辦?
人家是原配,人家是髮妻,可即使人家能容下自己,自己卻又如何能容得幾人共事一夫?便是展風頌恢復不了記憶,不會舍自己離開。拆人家庭,自己這一生,又如何得安?
薛冷玉想了幾種可能,心裡煩躁,搖了搖頭想甩去紛亂得思緒,卻是不禁失笑。自己想的,是不是太長遠了,這八字還沒一瞥的事情,便開始想了最糟糕的結果。
不過幾百米的距離,回了家中,卻見薛父坐在院裡,正對着大門。薛父對面,還坐了個紫色衣衫的身影,兩人中間,擺着一盤棋。薛母笑眯眯的搬了小椅,坐在薛父身邊。紫衣男子的身邊,小安垂手站着。
薛冷玉推門進去,衆人齊望過來,那紫色的衣衫,竟是殊離。
薛冷玉一愣:“你怎麼來了?”
殊離一笑,還未說話,薛父先道:“冷玉,怎麼這麼對殊公子說話?”
“爹,你怎麼起來了?”薛冷玉快步走到薛父身邊。只見薛父雖然頭上膝上還包着白色紗布,不過精神倒是很好。這幾天回來時都是匆匆忙忙,薛父也均在昏睡中,倒是沒有來得及說上句話。
“我沒事了。”薛父道:“都是小傷,不礙事的。在牀上躺了兩天,出來透透氣。”
看薛父的樣子,確實是沒有什麼大礙,薛冷玉奇怪的看向殊離:“你怎麼又來了?”
這不是上午才走嗎?才幾個時辰,還換了身衣服,這是做什麼。
見薛冷玉見了自己,沒有什麼驚喜的表現,殊離心裡些微的不快,卻還是一笑:“不想見到我?”
薛冷玉忙道:“不是,只是奇怪而已。我總覺得你應該是很忙的,怎麼這麼有空。”
小安插嘴道:“殊大人來了大半個時辰了,見薛姑娘不在,便在這裡陪着薛大叔下棋。等着姑娘。”
還真是能放的下身段,有閒情雅興啊。見殊離如此低調,薛冷玉也不好表現出不歡迎:“是不是有什麼事情?”
“也算是吧。”殊離想想道:“有時間嗎。”
即是有事,薛冷玉自是不好說什麼,將手裡的籃子提了上來,道:“娘,這是展大叔要我帶回來的,說是謝謝你的糕點。”
薛父呵呵笑道:“老展還真是客氣啊,他們老兩口,都還好吧。”
“展大媽我沒見着。”薛冷玉道:“不過展大叔的身體,看上去不錯。放心吧,展大哥那麼細心的人,會照顧好他們的。”
薛母笑道:“是啊,小展那孩子真是不錯,心好又熱情……”
薛母說了一半,有些尷尬的止了。
她這纔想起殊離還站在身邊。她就算是婦道人家沒有見識,可是人家王府的一個大官有事沒事的便往自己家裡跑,還這麼和氣的有說有笑,怎麼也能看的出來,是對自己的女兒有意思。不管做父母的是同意還是不同意,也不該在殊離面前誇另一個男人。
殊離見過展風頌一面,心裡也曾暗自讚歎,山野村民,竟然有那樣出色的男子。可是現在聽薛母誇獎,心裡不由的一絲不舒服。也不好說什麼,便道:“薛大媽,我有些事情,想找冷玉出去一趟,你看可方便。”
他知道薛母是不可能反對的,不過是禮貌走個過場。
薛母果然道:“當然可以。冷玉啊,你就陪殊公子出去走走吧。”
殊離又道:“我們可能回來的晚些,冷玉和我在一起,不會有危險的。”
還真是得寸進尺,薛冷玉翻個白眼,拎着籃子進了廚房。知道小桃正在裡面忙活,打算讓她將水果洗了削了再裝盤拿出來。
卻聽院裡薛母道:“有殊公子陪着,我自然放心。家裡的事情,小安和小桃打理的很好,不用擔心我們。”
薛冷玉心裡嘆氣,就算薛父薛母不會爲了什麼而賣了自己,不過畢竟是這個年代的平民,階級意識很嚴重,所以看見殊離心有慌亂,也是情有可原。
小桃正在廚房裡忙晚飯,看見薛冷玉連忙打招呼道:“薛姑娘。”
“恩。”薛冷玉放下籃子:“這裡面有些水果,飯後半個時辰的時候,洗了拿去給爹孃吃。殊離不知找我做什麼,我晚上可能回來的遲,你們早些休息,就不用等我了。”
“是。”小桃道。
薛冷玉放了籃子,便要出門,身後小桃猶豫再三,鼓起勇氣喊道:“薛姑娘。”
“有事嗎?”薛冷玉停住腳步。
小桃有些閃避薛冷玉的目光:“薛姑娘,我……我有些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薛冷玉道:“有什麼話,想說就說吧。在我這裡,說錯話沒關係的。”
小桃道:“薛姑娘,我覺得你這樣不好。”
薛冷玉一愣:“我哪樣?怎麼不好?”
小桃道:“薛姑娘,你這樣一邊和殊大人,一邊和展公子……是不是不太……”
薛冷玉聽的皺了眉:“小桃,什麼叫我一邊和殊大人,一邊和展公子?你把話,給我說的明白些。”
小桃拼着殊離就在門外,想薛冷玉也不敢怎麼樣鬧出動靜,便道:“薛姑娘,殊大人對你如何,你該是知道的,他從未對哪個女子這般。那麼即使你現在不在殊大人身邊,也該矜持一些,隨便的和其他男子外出,不太妥當。”
薛冷玉上上下下的打量小桃,臉上一抹壓抑的怒火,半響,不悅道:“殊離有沒有跟你們說,我和他,是什麼關係?”
小桃想想,道:“殊大人說,薛姑娘是他的朋友。”
薛冷玉又道:“那麼他有沒有說,你們來這裡是做什麼的?”
“是來伺候薛姑娘的。”小桃低了頭,感覺到了薛冷玉的不悅。
薛冷玉沉下了臉:“原來你也知道。第一我不是殊離的女人,不存在連自己交朋友的自由也沒有。第二你們也不是殊離派來看着我的,我不過是花錢僱兩個人做些家務,如果你們覺得屈就了,馬上可以走,我絕不會在殊離面前說你們半句不是。”
薛冷玉的臉色很難看,今天本來心情還不錯,這麼給鬧了一下,好像是被捉姦的感覺。心裡不由的十分火大。
離開王府,就是因爲不自在,如今卻是身邊的傭人也可以對自己生活指指點點,這樣的事情,叫她如何能容忍。更何況,不管是殊離也罷,展風頌也罷,自己都還是坦言談情尚早,這兩邊沒吃着,卻弄的一身腥,讓人心裡如何好受。
小桃見薛冷玉發火,說的莊莊件件卻都是自己無法反駁,而殊離命自己來時,那小心柔和的樣子,卻讓她知道這薛冷玉在殊離心中,絕不只是朋友那麼簡單,卻也絕不是一個任由他護在翼下只知承歡的女子。
小桃心裡一慌,撲的一聲跪了下來:“薛姑娘息怒。小桃再不敢了。”
“你給我起來。”薛冷玉沒好氣道:“我說了,我家裡不需要跪誰,你們無須把我當成主子,但也別把我當成你們主子的禁臠。”
“小桃知道了。”小桃卻不敢像薛冷玉那般無忌,壓低了聲音,反而生怕被殊離聽見。
出了廚房,薛冷玉的臉色便不太好,看見衆人,勉強笑了一下:“爹,娘,那我和殊離出去一下,你們吃了晚飯早些休息。”
“好,去吧去吧。”薛母忙道:“別擔心我們。”
薛父薛母年紀大了,聽力不好。廚房裡薛冷玉和小桃那一番對話,他們自是沒有聽見。
殊離卻是練武之人,小桃和薛冷玉的說話又沒有特意壓低聲音,那一番話,自然是聽的一清二楚,也看出薛冷玉心有不悅,礙於薛父薛母在場,也不好說什麼,便向薛冷玉道:“那我們走吧。”
出了薛家,兩人都沒有說話。薛冷玉心情不好不想說什麼,殊離卻是不知該怎麼開口。
薛冷玉跟着殊離的步子,緩緩的往村外走,走着走着,就快要出石磨村了,見殊離還是沒有開口的打算,實在忍不住道:“你找我,什麼事情?”
“心情不好?”殊離緩下步子,側臉看薛冷玉。天色已經有些暗了,夕陽西下,薄薄的一層紅光灑在村口。
薛冷玉也扭頭看殊離:“你都聽見了?”
武俠小說裡,習武之人的聽力視力都格外的好,那麼殊離應該是什麼都聽見了吧。
殊離默認。
薛冷玉哼了一聲:“你要是被人罵水性楊花,朝三暮四,你心裡痛快啊?”
殊離被薛冷玉如此直接的話說的一愣,隨即笑了一聲。
“你笑什麼?你不生氣嗎?”薛冷玉嗔怪道。着就奇了,雖然是自己被罵,可是着事在殊離聽來,應該也不高興纔對。難道是知道自己的情敵是個這麼優秀的小夥子,所以覺得挺有面子的。
殊離帶着笑意道:“生氣倒不至於,不過我剛纔聽了你母親誇獎那個展風頌,心裡確是有些不痛快。”
“那你還笑?”薛冷玉道:“展大哥確是是個好人,娘誇的,倒也屬實。”
“雖然只是見過一面,不過我倒是也能看出來。”殊離道:“就算他是我的競爭對手,我也不至於詆譭貶低他。”
薛冷玉翻了個白眼,競爭對手,言時過早吧:“你就爲這個笑?”
“不是。”殊離道:“我是因爲你生氣所以笑。平日裡見你對什麼都不在意的樣子,便是慕容浩軒那麼說你,也不見你動容。可是剛纔小桃不過是拐彎抹角的說了幾句,看你便急了。”
薛冷玉依舊是有些氣的撇了嘴:“以前的事情我都不記得了,慕容浩軒說的這樣那樣,我都感覺跟我沒有什麼關係,自然不氣。可是小桃不一樣,我和你們都清清白白的,可在她眼裡,卻好像是揹着你在外面勾三搭四一般,我怎麼不氣?”
姑娘的名聲,還是重要的。不過是因爲薛冷玉從來不曾把過去的事情加在自己身上來想,所以便毫無感覺。
看薛冷玉急,殊離心裡卻是覺得挺開心。從見面至今,薛冷玉給他的感覺,都是太過鎮定,甚至是比他還要鎮定。特別是居於男女之事上。不管是面對慕容浩軒的羞辱,還是李沐的輕薄,或者是自己的示好。她的反應都冷靜的有些太無所謂。
可如今,薛冷玉終於動容了,雖然只是小小的生氣,可卻讓殊離看見了真正的感情。
看殊離笑的輕鬆,薛冷玉不禁疑心頓起,猶豫道:“喂……”
“恩?”殊離應了,等薛冷玉問。
薛冷玉小心翼翼道:“小桃她……不是你安排來監視我的吧?”
殊離似是很詫異薛冷玉竟能這麼想,不禁道:“自然不是。冷玉,你也把我想的太不堪了。”
便是再心裡記掛,這樣的事情,殊離也是不屑做的。
“那倒不是。”薛冷玉道:“我也不覺得你是這樣的人,不過小桃畢竟是你的人,再說,從她嘴裡說出來的話,哪一句都是向着你的。”
殊離淡淡道:“她是沐王府的人,說話自然是向着我。你不用理會就行。”
薛冷玉點點頭,對於殊離說的話,她還是相信的。在她看來,展風頌是不願騙她,而殊離,卻是不屑騙她。這個男人,是即使可以放低身段,可以溫言相對,可是絕不會死纏爛打的。只要自己一句明確的拒絕,就算再是不捨,也絕不會糾纏。
不想再糾結在這個無聊的事情上,薛冷玉道:“對了,你喊我出來。有什麼事情?”
殊離道:“冷玉,你能陪我一夜嗎?”
薛冷玉一驚,瞪大了眼,看着殊離,結結巴巴道:“你……你開玩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