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澤彎起了脣角,說道:“難爲你還肯叫我一聲姜大哥,我以爲你要記恨我一輩子!”他還記得,未秋和他決裂時,六月罵他是忘恩負義的瘸子!
“怎麼會呢!”六月喃喃道,她早不是十幾年前那個莽撞懵懂的直腸子女孩了。很多事,她在爲人,妻,爲人母之後才明白其中的道理。
當年姜澤有他的難處,一邊是愛人,一邊是至親,連姐姐都不記恨他,六月又有什麼理由去記恨姜澤呢?
“你怎麼到了這裡?”六月問道。
姜澤笑道:“秦雋大軍壓境,京城裡亂作一團,我就趁機逃了出來。”
六月欣慰的笑了笑,點頭道:“姜大哥能脫離虎口就好,這些年,我們一直記掛着你。”
“承蒙記掛,感激不盡啊!”姜澤拱手笑道,還是像過去那樣溫柔風趣。
六月看着清瘦的姜澤,心中一陣陣的難過。她記憶中的姜澤是那個穿着華貴,氣派優雅的名門公子,眼前的姜澤隻手牽着一匹瘦馬,衣衫沾滿了塵土,只讓她想到一個詞——落魄。
魏廷不在家,六月把姜澤帶到了花廳,吩咐丫鬟們上了茶,請姜澤坐下了。她是怎麼都想不到,兩個人還有心平氣和坐下來,閒話家常的一天。
“姜大哥,你的家人呢?還在洛陽?”六月問道。
“是啊。我祖父和父親已經過世了,還有母親留在洛陽。”姜澤說道。
六月忍不住問道:“那崔梅柔呢?她過世了?”
姜澤收起了臉上的笑容,搖頭道:“沒,還活着。”
六月嘆了口氣,換了個話題,笑着問道:“姜大哥如今幾個孩子了?”
姜澤神色淡淡的,說道:“我還沒有孩子。”
六月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她有點憐憫面前的清瘦男子了。在姜澤這個年歲,大部分人都是家庭圓滿,還可能事業遂順,可姜澤什麼都沒有,孤苦伶仃,還揹着沉重的罵名。
“我姐姐生了四個孩子,除了老大茜茜,剩下三個都是男孩。”六月笑道,“老二秦衡穩重,老三秦毅老實,老四秦敬被一大家子寵壞了,皮的就差上房揭瓦了!”
姜澤微笑着聽着,但凡聽到一點和未秋相關的消息,他整個人從內到外都散發着由衷的喜悅,好像這就是他僅存的人生意義一般。
“姜大哥..”六月最後吞吞吐吐的說道,“我知道你來是想見見我姐的,可我覺得我姐是不會見你的。她嫁給姐夫這麼多年,姐夫對她很好,兩個人還有了四個孩子,爲了他們,我姐不會見你的。”
六月覺得自己話說的太絕情,又趕忙補救道:“我姐心裡很感激你,她嘴上不說,我們都知道她心裡記掛着你,但..姜大哥,我姐是有家有室的人,她做事總要考慮孩子和姐夫,只能對不住你了。”
“我知道。”姜澤神色平靜的點頭,他知道未秋是不會見他的,未秋一直是個冷靜理智的人。他對未秋而言,是個外人,假如未秋不顧一切去見他,表達她對他的感激,那也不是未秋了。
他情不自禁的來,只是想離她近一點,即便不能見面,那也是好的。
六月看着姜澤,忍不住嘆了口氣,說道:“姜大哥,既然你逃出京城了,還是趕快要個孩子吧。就算你不願意和崔梅柔生孩子,休了她另娶,或者納妾..我姐姐雖然不會見你,可她心裡是盼着你能過的好的。”
姜澤只是笑了笑,沒有接話。他不想讓崔梅柔生下他的孩子,那個惡毒虛僞的女人他想起來就覺得膈應。他也不會休了崔梅柔的,就讓他和崔梅柔這麼相互折磨着到最後,別再牽扯其他無辜的人了。
至於庶子,他是不會要的,沒有嫡子,要庶子做什麼?他已經沒有心力再去教導一個孩子了,孩子長大後,也許會怨恨他這個做父親的。
姜澤喝了口有些涼意的茶,站起身來,對六月說道:“我走了,你別跟你姐姐說我來過了,就讓她不知道吧!”
六月跟着站了起來,目送着姜澤轉身往前走,不知道該跟他說些什麼。
姜澤的背影挺直清瘦,孤寂冷寥,透着一股讓人窒息的難過。六月的心頭也跟着籠上了一層悵然和無奈,世事難料,命運無常,所有人都似乎身不由己。
他和姐姐之間,一旦錯過,再沒有挽回的機會。
情深緣淺,這些年,姜澤心裡一定是非常自責難過的。
當初也許他有錯,但這點錯處,哪能讓他用一生去償還?命運對姜澤,也太不公平了!
姜澤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遊廊深處,六月想起當年那個溫柔照顧她的大哥哥,眼睛模糊成了一片,她咬咬牙,拔腿追了過去。
“姜大哥!”她高聲叫道。
姜澤回過頭來,微笑的看着她,“還有事?”
六月袖中的拳頭握緊又鬆開,內心天人交戰了半晌,纔對姜澤笑道:“姜大哥,我這幾天都比較忙,你就別來找我了。尤其是後天,我不在家,後天..我要跟着姐姐去我哥家裡,我嫂子懷孕了。”
說罷,六月心頭一鬆,顧不上去看姜澤的神色,轉身就走。
她這樣不算背叛姐夫和小外甥們吧?她只是於心不忍,姜大哥是個可憐人。
陳泰是個心眼寬厚的老好人,他從來都只記得別人對他的好,六月覺得,如果這世上只剩下一個能幫姜澤見到姐姐的人,那一定是陳泰。
第二天,六月和未秋在陳家門口匯合了,看六月一副做賊心虛,惴惴不安的模樣,未秋奇怪的問道:“你怎麼了?”
六月在陳家門口來回掃視了很多遍,都沒有發現一點異常,心裡頭不知道是鬆了口氣,還是失望。
她回過頭,對未秋露了個笑臉,說道:“沒事啊..就是上次我跟嫂子說話的時候,有幾句話說的重了點,不知道嫂子會不會記恨..”
姐姐是個精明人,要是不編出來個有點可信度的理由,肯定會起疑心的。
“都多大的人了,說話還不經過大腦!”未秋嗔怪的點了下六月的腦門,笑道:“別怕了,大家都知道你心直口快,嫂子不會多怪你的。”
六月連忙點頭,挽着未秋的手進了陳家的大門。
繞過陳家的影壁,便是一叢長了有些年頭的紫藤,如今正是紫藤花開的時節,高大的花架遮天蔽日,嬌豔的花朵垂滿了枝頭。
陳泰站在紫藤花架下等着她們,瞧見她們來了,就上前幾步,笑道:“你們來的這麼早,我還以爲你們要中午纔過來。”
“不是說好了這個時辰嗎?”未秋笑道,揚了揚手中的小箱子,說道,“今天該給嫂子做定期檢查了。”
即便在現代,譚氏也已經算是大齡孕婦了,生產是有一定危險的,何況在這是在缺醫少藥的古代。自從譚氏有孕,未秋心裡一直繃着一根弦,每隔七天就來給譚氏檢查一次身體。
“多謝大妹妹掛念。”陳泰笑道,回頭看了眼,遲疑了一會兒,說道:“大妹妹,你給我交個底,你嫂子的身體到底怎麼樣了?”
未秋說道:“大哥不用太擔心,上次看還是不錯的,只要嫂子控制飯量,孩子不要太大,應該會順順利利的。”
“哦..”陳泰笑着點點頭,站在那裡卻沒有讓步請未秋和六月過去的意思,又說道:“茜茜和阿毅還好吧?這一路到京城,吃了不少苦頭吧?”
未秋疑惑的看了眼陳泰,點頭道:“是該讓他們兩個吃點苦頭,若不是秦敬還小,我還想讓秦敬也跟着見見世面。”
“府裡可有什麼事?”陳泰又問道。
未秋搖頭,看着陳泰,說道:“哪能有什麼事?”
秦雋如今勢力龐大,府裡的下人們除非瘋了,哪個做事不是恭恭敬敬,爭搶着在她面前討好表現,誰敢對她和秦敬有半分不尊?
陳泰被未秋盯的面紅耳赤,心虛氣短,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又說道:“若是覺得無聊,不如帶着阿敬搬過來和父親母親一起住。”
未秋說道:“大哥,你今天是怎麼了?”
陳泰不是個多話,愛嘮叨家長裡短的人,看他挖空肚腸,沒話找話說的模樣,未秋就替他難受。
“沒什麼,就是幾天沒見你了,妹夫又不在府裡,怕你一個人過的不好。”陳泰含含糊糊的說道。
未秋眼神銳利的看着他,問道:“這些話我們進屋也可以說,你爲什麼非要在這裡說?”
陳泰是個老實人,這會兒上結巴的快說不出話了,“這不是,剛好,在這裡碰到你們了..大妹,你別多想..”
花架後面便是陳家的正房,正房兩層,最上面一層是個儲物的閣樓,有了這個閣樓,夏天不熱,這也是當初未秋看中這套房子的原因。
姜澤就藏身在正房的閣樓上,透過鏤花的窗戶,清楚的看到了紫藤花架下的未秋。
陽光晴好,藤花嬌美。
他看到未秋向他走來,又停留在半路,她的笑容還是那麼的驕傲自信,比藤花還要燦爛,夢境與現實交錯,像縈繞在他夢中多年的畫面一般,從未變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