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三虎點點頭,神色依舊平靜,“多謝滿老爺提醒,在下謹記在心。不過在下認爲,只要獵人還要打兔子,走狗就會一直有用。”
他不覺得秦雋是個眼裡只有滿良這麼一隻兔子的獵人,只要他還有用,他就能一步步的往前走。
公堂上,他們不過是個擺設,只有秦雋纔是真正的掌控者,他們作爲原告,滿良作爲被告,說些什麼,做些什麼,秦雋都沒放在眼裡。
可笑的是滿良卻看不清現實,即便他手下的土匪都被秦雋殺的殺,俘的俘,他已經成了光桿老大,他依然只是把今日的提審看做是一場年輕太守沉不住氣的鬧劇。
在滿良以爲秦雋對他束手無策的時候,秦雋說出了那番風輕雲淡的話,“要麼乖乖認罪,一句話不說,罪不及子孫,要麼負隅頑抗到最後,你的財產連同你全家幾十口子的命,本官一併交給朝廷。”
滿良最大的依仗不就是那個秘密的銀礦嗎?秦雋可以豁出去不要,滅了滿良他照樣升官發財,但滿良卻不能不要子孫的性命。
這場博弈,滿良一開始就是輸的。他輸就輸在錯估了秦雋對銀礦的志在必得,他覺得秦雋想私佔了銀礦,怕他把銀礦的事宣揚出去,他以爲手中的銀礦是他的救命稻草,卻沒想到稻草不是救命的,而是壓死駱駝的那根。
聶三虎覺得自己不算蠢,跟着這樣有魄力的秦雋,比在滿良手下落草爲寇當然強的多,就算是個麻痹自己的念想也好,家仇總有能報的那天。
沒看滿良父子的反應,聶三虎便先出了公堂。在公堂上時,不過是驚鴻一瞥,然而側門出現的那個女子卻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
記憶中那個給他治傷的溫柔女子原本是朦朦朧朧的,只記得聲音,看不清面容,卻在見到她後一瞬間,心中的那個形象就變的清晰起來,兩個人合二爲一。
看她的年紀和打扮,想必就是太守夫人了,原來她是長這個模樣的……聶三虎手撫上了斷臂,嘴角忍不住上揚了起來。誠如二哥所說,太守夫人是個很膽大潑辣的女子,一個女人能同時有着溫柔和潑辣兩種性格,還真是奇怪。
秦雋回到後院時,未秋已經給他打好了洗腳水,兩個人脫了鞋襪,泡在一個木桶裡,熱乎乎的水立刻溫暖了秦雋的身心。
“怎麼不問問我今天審案結果如何?”秦雋笑道,等腳暖熱了,就彎下腰,伸手到水裡,把未秋的腳放到了他的腳面上,搓了幾下,順便捏了下未秋白嫩的腳心。
未秋最怕別人撓她腳心,當即就“哈”的一聲笑開了,情急之下往秦雋使壞的手上一踹,水花四濺。
“這還用問?”未秋笑道,“秦太守您都出馬了,還搞不定區區一個滿良?”
秦雋向來穩重自持,即便是開玩笑也是極有限度的,從沒像今天這樣同她嬉鬧,看來案子判的順利,他心情相當的不錯。
未秋突然後悔了,當初柱子跟她說賭局的時候,她應該厚着臉皮,舍下太守夫人的矜持,拿私房錢出來,讓柱子多買幾注秦雋贏的。
一賠十五哦!她要是買上幾百注,也小發一筆了!
秦雋低聲笑了起來,難得的笑容滿面,看着炕上熟睡的幼子,坐在身邊的嬌妻,還有很快就能團聚的乖女,頗有種人生圓滿,春風得意的輕快感。
他拿過搭在身後椅子上的帕子,彎腰擡起了未秋的腳,放在自己腿上,仔細的擦乾淨了,又溫柔的給她穿上了鞋,接着才擦了自己的腳,把未秋抱到了牀上。
夫妻一年多,未秋還是頭一次被秦雋伺候的這麼溫柔周到,難免有點臉紅心跳,看秦雋倒了水洗漱後上牀抱緊了她,手伸進了她的衣襟,未秋紅着臉抓住了他的手,小聲說道:“不是說好了滿三個月再……”
秦雋一愣,隨即笑道:“我當然知道這會兒不行,就是想抱抱你,還是……你想幹什麼?忍不住了?”
未秋羞惱的扒開了秦雋的衣服,照秦雋胸膛上就是一口,留下了兩排整齊的牙印。
秦雋呵呵的笑了起來,重重的親了她一口後,拔下了未秋髮髻上的珠釵,拿起梳子給未秋梳頭,梳通順後,又把被子鋪開,接着解未秋的衣裳,抱着她滾進了被窩裡,說道:“睡覺吧。”
未秋翻了個白眼,有人高興了喝酒發瘋,有人高興了策馬奔騰,她家相公高興了就伺候人?
“高興成這樣,你能睡得着?”未秋點着秦雋的胸膛,說道。
秦雋吹熄了蠟燭,摟緊了未秋,窗外是呼嘯而過的西北風,黑暗中他們看不到彼此,只能感受到對方的體溫和心跳,天地間彷彿這個小小的溫暖的被窩成了唯一的存在。
“真的很高興啊!”秦雋輕聲嘆道,剩下一句話他藏在心裡沒有說,原來他也是可以做到這麼好的!
這段日子,他表面上風輕雲淡,心中的焦慮只有自己知道。他不過是個初出茅廬的小子,用什麼才能拿下老成精的滿良?又用什麼才能收服心思各異的下屬?
****的殫精竭慮,連做夢都在想着如何做好這個太守,秦雋並不覺得自己的日子好過,但他只要一看到後院裡等着他的女人和孩子,他就充滿了動力。
他過的小心翼翼,沒有人教他怎麼做太守,他只能慢慢摸索着學,每次做成功一件事,他的信心就多出一些。日子過的越遂順,他就越時常想起他小時候還在京城秦家的日子。
他是跟在姨娘身邊長大的,連個教他基本道理的人都沒有,十歲的半大人了還那麼無知粗鄙,他沒辦法想象假如自己還是那個樣子,人生會怎麼樣。
是盧氏和未秋改變了他,這兩個女人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沒有他們,就沒有今日穩重大氣,能獨當一面的秦雋。
很快,滿良一案的判決下來了,大名鼎鼎的土匪遼東三虎和匪首滿良斬首示衆,家眷流放涼州,家產充公。
行刑前的那天晚上,未秋很嚴肅的問秦雋:“明天你打算帶多少人去法場?”
秦雋愣了一下,因爲未秋向來不管他職務上的事,沒想到未秋會問這麼個問題,“帶上百十人就夠了。”
“這哪夠?”未秋說道,“你斬的是滿良,不怕有土匪來劫法場啊?”
人家黑旋風帶兩把板斧就敢去劫宋江呢!
秦雋摸了摸未秋的臉頰,嘆了口氣,略憂傷的說道:“秦夫人,你話本看多了!刑臺前方十丈之內都不準人靠近,除非有人會飛,才能把法場給劫了。”
“你真的要砍了遼東三虎?”未秋問道。
秦雋低頭抵住了她的額,語氣不善,“怎麼,你捨不得?”
“有那麼一點點。”未秋很認真的說道,“到底是費了大勁救回來的,就這麼砍了可惜了。”
秦雋忍不住笑了,問道:“那依夫人的意思呢?”
未秋趕忙擺擺手,“這個還是秦大人看着辦吧!”
行刑的消息傳出來後,遼東一下子就沸騰了,據柱子說,看三虎和滿良斬首的人羣擠的水泄不通,簡直是萬人空巷。秦雋出動了大半的衙役和軍士維持秩序,仍舊有十好幾個人被踩的重傷,呼救聲,哭泣聲,聊天聲,叫好聲亂成一團。
“咔嚓幾聲,那幾個人的人頭就掉下來了,腔子裡噴的血噴出去好遠,那頭上全是血和泥,頭髮亂糟糟的糊在臉上,哎呦喂,嚇死個人了!”柱子心有餘悸,描述的繪聲繪色。
未秋抽了抽嘴角,問道:“你不害怕嗎?”
“怕啊!”柱子不好意思的說道,“不過難得看一回砍頭,不看可惜了!”
未秋直接無語了,她琢磨着,古代缺乏娛樂活動,大家喜歡扎堆看砍頭,跟現代人跟風買票去電影院看恐怖片是一樣的,圖的就是個視覺和心理的雙重刺激。不過嘛,古代沒有未成年人不得觀看的規矩。
行刑完畢,秦雋作爲遼東父母官,向仍住在偏遠大山中的土匪們表達了親切的新年問候和祝福,告訴他們,過年後,他會帶足夠的兵馬去挨個上門視察,希望他們做好接待準備。
當然了,他更歡迎土匪們來看望他,他會安排食宿的,至於住宿的地點是衙門大牢還是驛館,就看各位的誠意如何了。
未秋再見到聶三虎的時候,已經是大年三十的下午了,天色陰沉,飄着鵝毛大雪。
都到了這會兒上,衙門裡的官員都各回各家了,未秋在後院聽柱子說驛館的官員送來了一封京城來的家信,等了許久都不見秦雋拿信回來,情急之下,她便去了前面找秦雋。
然而就在後院通往前院的那條路上,她看到了秦雋和聶三虎,站在給聶三虎治傷的那間耳房的檐下,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秦雋是背對着未秋的,聶三虎先看到了她,頓時停住了說話,看了眼心頭的那抹倩影在大雪中打着紙傘,亭亭的朝他走來,便知趣的垂下了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