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秋從羅青家出來時,原本靠在她家院牆處歇腳的乞丐已經不見了蹤影。
她這會兒上很懷念她穿越前的那個時代,雖然天是灰色的,河流是彩色的,奶粉是有毒的……可至少大部分人都能吃的飽飯,不至於得了個小病就稀裡糊塗中痛苦不堪的送掉了性命,死後還得背上一個“妖邪作祟”的惡名。
過幾天陳泰就從縣城裡回來了,正好趕上羅青家發喪。原本按照規矩,冬天要停靈七七四十九日的,然而村裡人心裡都惴惴不安,怕羅鐵匠肚子裡的妖邪作祟,在全村人的壓力下,羅青只能將父親的靈柩停了幾日,就下葬了。
下葬的隊伍一身縞素,吹吹打打,羅青和他娘在隊伍前面,更是哭的不能自已。
“上次我回來的時候,羅鐵匠不還是好好的嗎?”陳泰吃驚的問道,他今年不過十八歲,中等身材,方方正正的臉,濃眉大眼,和陳方的五官十分相似,
陳方聽着羅青娘漸漸遠去的嚎啕痛哭聲,嘆了口氣,搖頭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閻王爺說三更收你,就不會等到五更。”
祝氏臉色有些難看,羅鐵匠的事不但嚇到了六月,也嚇到了她,她想起上回陳方的病,要是一個不好,陳方也得跟羅鐵匠一樣沒了。
“幸好秋兒看出來那庸醫不中用,停了你爹的藥,要不然……”祝氏心有餘悸。
未秋抱着茜茜坐在一旁,把着茜茜的小手給她玩陳泰帶回來的小撥浪鼓,陳泰看着變機靈了的妹妹笑道:“還是大妹厲害!”他二十天才回家一次,總覺得每次看到大妹,都和上回不太一樣,那漂亮的臉龐,靈動的雙眼怎麼都和以前的傻妹妹聯繫不到一處去了,完全不是一個人了。
“也是我們運氣好,碰到了個有能耐的走方郎中指點我。”未秋笑道,她對這個穩重老實的大哥印象很不錯,要說陳泰以前也算是個小地主家的少爺,過的是衣食無憂的好日子。現在家裡遭難了,他像個男子漢一樣站了出來,不吭聲就去找了活幹補貼家用,沒叫過苦也沒叫過累,每隔二十天回一次家,除了給茜茜買點玩具,其餘一文錢都沒捨得花,全都交給了祝氏。
嫁人就得嫁陳泰這樣的好男人啊!
未秋深感自己倒黴,她在這個世上碰到的兩個勉強符合標準的好男人,一個是親爹,一個是親哥,只能遠觀,偏偏和自己有關係的那位是個渣男中的戰鬥機!
“菩薩保佑啊!”祝氏雙手合十,朝南唸了幾句阿彌陀佛,比起羅青娘,她算是十分幸運的了。
未秋看祝氏顯然是被這次的事給嚇到了,想想難得一家人都在,醞釀了一下才輕聲問道:“娘,你還想去京城嗎?”
陳泰吃了一驚,沒料到大妹會突然說起這事來,他看了看祝氏和陳方,又看了看六月。
祝氏愣了下,沒吭聲,過了一會兒才說道:“不去京城,你和茜茜怎麼辦?”
“先別說我的事。”未秋說道,“從這裡去京城,還有很遠,我們才走了不到三分之一的路,爹和我就大病了一場,我年輕,好的快,爹這一病,到現在還沒好利索,馬上就是冬天了,要是一個不注意,又得一場病。要是我們一家子沒走,就留在汴州,沒有路途顛簸,爹不會生病,哥也娶媳婦了,娘你說不定都抱上孫子了,一家人平平安安的,不好嗎?”
陳方的病也是祝氏的一塊心病,要不是她急着趕路,迫不及待的想去京城,一路勞頓不得休息,陳方也不至於把病耽誤成大病,又是她堅持非得用最好的醫生最好的藥,陳方也不至於攤上個庸醫,差點把命都賠進去。
相處這些日子,未秋也大約瞭解了祝氏的性格,雖說祝氏這人頗有些自視甚高,性格強硬,瞧不起鄉下地方,只想回京城,但她還是很看重家庭,看重親人的。要不然她不會這麼盡心盡力的伺候陳方,也不會把什麼好的都留給未秋和茜茜。
“就是啊。”陳方也趕忙說道,“趁着今天阿泰回來了,咱們就把這事再說一說。我跟倆閨女都不願意去京城,去了就是看人家臉色吃飯,何必呢?阿泰,你說!”
陳泰吃了一驚,下意識的看了眼祝氏,陳家向來是祝氏說一不二,祝氏一門心思要回,一家人只能無條件聽她的。說實話,他不願意去京城,京城再好,那也不是自己的家。他在汴州當個小地主,日子過多舒坦,何必去秦家當奴才?
還有他的婚事,倘若在汴州,有田有房,多的是好姑娘願意嫁給他,可要是到了京城,他們就是一無所有的狀態,在京城人眼裡他們就是鄉下逃荒過來的,有幾個好姑娘願意嫁他?
“娘,我也……不想去的,一路上這麼難,一家人吃了這麼多苦,遭了這麼大的罪,爹和大妹差點把命都賠進去了……不值得!”陳泰咬着牙,不敢看母親,今天隔壁羅鐵匠下葬,給他的觸動也很大,再多的榮華富貴,要是用親人的命爲代價,那也不行,他寧可不要。
陳泰接着說道:“縣城裡有人去過京城,說這幾年亂的很,皇帝不管事兒,都是宮裡的內侍當家,不是今天這家當官的被抄家,就是那家被砍頭,那富貴看着好看,誰知道咱們家能不能享受的上?不勝就在汴州過安穩日子。不過,就是大妹的事……”大妹都給秦二公子生了孩子,要是不去京城,該怎麼辦?到時候她一個帶着孩子的女人,哪能嫁的到什麼好人家。
六月插嘴道:“姐去了京城也落不到好,秦家人都不搭理咱,茜茜是個閨女兒,他們不稀罕!”六月從小見了不少女孩子被家裡大人當騾子一樣使喚,除了當弟弟的保姆,長大後還得拿去給哥哥“換親”。
祝氏坐在那裡,沉默的看了眼巴巴看着她的孩子和丈夫,艱難的說道:“我也是……”事到如今,她也說不出“我是爲了你們好”這樣的話,孩子們都不領情,她再說也沒意思。
“我再想想……你們姥姥姥爺,還有舅舅們都在京城,我都十幾年沒見過他們了……我……也想回去看看。”祝氏又說道,眼裡泛起了淚光,她一走就是十幾年,着實想念父母親人。
六月哼了一聲,撅着嘴嘟囔道:“娘你記掛着舅舅,人家可不記掛你!年年過年咱們都託人往京裡給舅舅送東西送信,舅舅可從來沒給咱們回過一次,連封信都沒有!”她是一家人到汴州之後出生的,對京城裡的親人根本沒有印象,也不存在什麼感情。
看祝氏面色漲紅,顯然是羞惱成怒的前兆,未秋連忙笑道:“今兒太陽真大,大哥一路回來累了吧?六月,趕緊去竈房給大哥燒點水喝!”
這小妮子膽子是越來越大了,這種揪祝氏逆鱗的話都敢說,果然是青春期到了,叛逆成癮了麼?
六月偷偷瞟了眼祝氏,吐了吐舌頭趕快溜下凳子跑出去了。跑到竈房的時候,她還一臉興奮,忍不住拍了拍跳的厲害的心臟,她老早就想說這些話了,就是不敢,憋在心裡真難受,如今總算是一吐爲快了。
未秋猜測當年祝氏或者陳方犯了錯,得罪了秦家的主子,結果就被髮配到汴州鄉下了,名義上很好聽,是給秦老太太管理田產的,實際上就是被驅逐出京城了。
既然陳家惹了主人不高興,又沒了翻身的機會,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陳方又不像是個有大本事的,祝家的舅舅們若是勢利一些,自然不會願意和他們一家有什麼聯繫了。
只不過祝氏在汴州憋屈久了,從小長大的京城就會在記憶中被美化成一個無比美好的地方,而京城的親人就成了她的精神寄託之一,不管舅舅們對祝氏到底上不上心,至少在祝氏眼裡,姥爺姥姥還有幾個舅舅,都是她能依仗的對象。
下午的時候,未秋趁着天氣好,把茜茜交給了六月後,去了一直想去的後山。
羅家村的後山並不高,典型的石頭混和着土的小山,夏末的時候未秋到羅家村的時候,山上長滿了低矮的草木,未秋怕有草叢裡有蛇,一直沒敢去。現在臨近深秋,草木都枯萎掉葉了,她便想去看看,若是能碰上機會挖到值錢草藥就好了。
功夫不負有心人,還真叫她瞅見了一棵七星草,長在山路側面的坡上,幾顆紅豔豔的小果子掛在頂端,甚是喜人。
這玩意說貴不貴,說便宜也不便宜,是治小兒咳痰,痢疾的佳品。
未秋先踩在一棵手臂粗的矮樹樹根上,手抓着樹幹,側着身子去夠那棵七星草,正要夠到的時候,腳下一滑從樹根上滑了下來,驚叫了一聲,腳伸了幾次都沒夠到樹根,手堅持了一會兒就使不上力了,眼看要往下掉,卻被人從上面一把抓住了。
那人滿頭髒污散亂的頭髮遮住了臉,未秋只能從頭髮縫隙裡看到一雙明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