驪山某處有可能失火,原本是蕭南在心急之下的一種推測。
但事實證明,蕭南的直覺很對。
就在蕭南被困大雁塔的同時,驪山上分外熱鬧,蕭南的積微學院驪山分院尤其熱鬧。
因爲,這裡正是大火的起火點。
事情還要從一天前說起,話說昨日傍晚,分院的學生們剛剛上完課,三兩結伴的去膳堂用飯。
暮食很豐盛,因爲驪山分院地處山林,這裡的野味、果蔬種類齊全、數量繁多。食材多,可供膳堂廚娘發揮的餘地就多,於是,自學生們來到分院後,每一餐都吃得極好。
饒是分院的學生個個出身豪門,天天吃這樣豐盛的飯食,也都覺得非常滿意。
每每飯點兒,膳堂裡都坐滿了人,其熱鬧程度比在京城主校的時候壯觀許多呢。
就在學生們大快朵頤之際,外面忽然傳來一陣雜亂的響聲。
學生們都是貴族子弟,個個信奉‘食不言’,所以,哪怕膳堂里人頭攢動,也是悄無聲息。而外頭的響動,在這靜謐的校園裡便分外刺耳。
“……”學生們顧着禮儀,並沒有開口詢問,更沒有人失態的站起來叫問,而是緩緩放下手裡的餐具,扭頭看了看身邊的同窗。
就在大家相互交換着眼神的時候,外頭的響動愈發大了起來,有幾個高年級的好戰分子,甚至聽到了熟悉的火銃聲。
這下子,他們無法再保持表面的平靜了,紛紛加速咀嚼的速度,將嘴裡的飯食吞嚥下去,而後騰地站起來,快步朝門口走去。
與此同時,分院的校長崔令文行色匆匆的趕來,他身邊還跟着兩個同樣神情焦急的學院護衛。
“同學們,外頭有一隊歹人慾闖入學院,已經被護衛攔住了,”
崔令文站在膳堂最前方,看了看在座的所有學生,沉聲道:“所以,大家無需擔心,我與諸位夫子、學院護衛定會照顧好你們的!”
他的話音方落,高年級便有幾個少年交頭接耳,他們小聲商量了一番,一個身型較壯碩的少年舉了舉手,示意自己有話說。
崔令文衝着那少年點點頭,“這位同學,有話請說!”
“多謝崔夫子,”少年先向崔令文行了一禮,而後才朗聲問道:“不知那些歹人具體有多少?手中可有什麼厲害的武器?還有,他們爲何要擅闖咱們學院?”
崔令文眉峰微挑,輕笑道:“這位同學問得好,據護衛觀察,來襲的歹人約莫有六七十人,蒙面、身着玄色胡服,手中的武器很亂,有橫刀、有劍,還有弓弩。”
這番話一說,膳堂裡已經有孩子開始小聲啜泣了,且集中在初年級的孩子中。
這些孩子年紀小,但也明白,家裡長輩極力讓他們來驪山,爲得就是京中有大事發生,他們來驪山是避禍的。
結果呢,他們來了驪山,禍事卻依然沒有避開。
什麼歹人?什麼擅闖?
分院外面的那些人分明就是意圖謀逆的亂兵,至於爲何要攻擊他們學院,學生們也能猜到一二——在座的諸位極富且貴,且還是沒什麼戰鬥力的孩子,是用來做人質的最佳人選呀!
六七十個人,個個手中持有殺人利器,嗚嗚,這是什麼節奏?
這是要人命的節奏呀!
人有百樣,學院的學生也是各不相同,這又膽小害怕的,自也有膽大不怕的。
只見方纔提問的那少年傲然一笑,扭頭看了看左右同窗,招呼道:“兄弟們,怕什麼,咱們只學生就有上百人,外頭還有幾十名身懷武藝的護衛,區區六七十個毛賊,有何可懼?!”
他的話音方落,便有不少人紛紛附和——
“沒錯,延壽說得沒錯,不過是些小毛賊,來一個咱們抓一個!”
“就是呀,之前咱們不是抱怨空學了一身武藝,卻沒有施展的機會嘛。呵呵,現在機會來了,大家有什麼看家的本事,也都拿出來吧!”
“是極是極,哈哈,咱們可是堂堂積微學院的學生呀,如今連敵人還沒看到呢,就先怕上了,這可不是咱們積微兒郎的風格!”
“對,陳武那小子能研製火器,餘小郎他們能力擒匪寇,難道咱們連個打上門來的歹人都擺不平嗎?”
起初還只是幾個高年級的少年在吆喝,經他們一說,中年級的半大孩子、以及初年級的孩子們紛紛響應,先後站起來表示也要跟着護衛一起殺敵、保衛學院。
尤其是那句‘積微兒郎’,觸發了學生們心底的某根神經,他們都像打了雞血一樣,越吆喝越來勁,發展到最後,已經變成所有人在高聲吶喊了。
崔令文看着羣情激揚的孩子們,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胸前繡着的積微學院的徽標,忽然明白當初蕭南爲何要弄什麼校服、校徽,也明白了祖父及家裡長輩對學院如此看重。
世家能延續幾百年,成爲望族受世人欽羨,是因爲一個姓氏。
同鄉人去了異地會格外團結,是因爲一個鄉誼。
不管是同樣的祖訓、還是同樣的風俗,但因着一個‘相同文化’,許多人形成一個獨特的團體。
過去崔令文不能理解,如今眼前的事實讓他頓悟了:積微學院也正在形成它特有的文化,這個文化與血緣無關、與地域無關,只與學院的校風、校規有關。
而從這所學院走出來的學生們,他們因有這份獨特的‘積微文化’而形成一個團體,身上也打上了‘積微’的烙印。
至於積微學院的學生能形成多大的勢力,能發揮大多的能量,以及讓積微學院的控制者崔家受益多少,崔令文用腳趾頭也能想得出來。
當然,積微文化還只是剛剛形成,仍需要錘鍊,若是學生們能與學院同生共死,那就更能加重這種文化。
思及此,崔令文骨子裡的血液似也被點燃了一般,他伸出雙手,微微向下壓了壓,大聲道:“好,同學們說得好,積微學院是大家的學院,咱們都是積微人,不能讓那些鼠狗輩小瞧了。”
說着,他轉過身,從身側護衛手裡接過一把火銃,向衆學生揮舞了下,“還有,咱們的蕭校長也不會讓大家吃虧。同學們沒想到吧,蕭校長早就命人備下了一百支火銃,及一百箱彈藥,所有中年級、高年級的學生,凡是會使用火器的都可以前來領取。”
此話一出,在場的學生們瞬間沸騰了,他們早就見識過火器的威力,對這種瞬間可以取人性命的神奇兵器嚮往已久。
如今,自己竟也能親手碰觸,還能用來親自殺敵,就是那些原本有些害怕的孩子們,也都興奮不已,紛紛叫着喊着表示要保衛學院。
崔令文見氣氛渲染得差不多了,大手一揮,按照蕭南事前的安排,命護衛將火器和彈藥一一分發給中高年級的學生們。
而這些,平安以及那些想拿積微學院學生做文章的人徹底失算了,逼到最後,他們只得祭出絕招——放火!
失算的不止平安她們,還有畢力術。
蕭南被滯留大慈恩寺後,畢力術便悄悄摸了進來,每天都在尋找時機刺殺。
只可惜,開始蕭南身邊有女護衛滴水不漏的保護,畢力術好容易想辦法煽動崔幼伯將那些女護衛調走,卻失望的發現,平安派來的那些公主親衛,不止負責囚禁蕭南,竟還會保護她。
畢力術就親眼看到了某個倒黴刺客的悽慘下場。
但,畢力術卻不想就此放棄,時刻不敢放鬆的盯着蕭南,想着只要找到蕭南落單的機會,他便迅速出擊。
這次不知是老天幫忙,還是老天算計,畢力術竟發現蕭南只帶着個丫鬟爬上了大雁塔。他不敢耽擱,提上寶劍便衝了上來。
當然,在這之前,他稍稍做了點兒功課。
只見他右手食指上掛着個牛皮縫製的袋子,輕輕一搖,裡面叮噹作響,顯是放了什麼金屬。
“是誰派我來的?嘖嘖,都這個時候了,夫人您還想不明白?”
畢力術得意的晃着手指,將牛皮袋子晃得愈發響,“命都要沒了,您不想着多說兩句遺言,卻還想着這些有的沒的。”
“夫人,您的飛錢!”
雨水也驚呆了,她們現在能依仗的便是蕭南的暗器,結果那些飛錢卻落在畢力術手裡。
這、這到底是怎麼個情況?
那個牛皮袋子,夫人是隨身攜帶的……等等,飯後用茶的時候,白芨不小心弄溼了夫人的裙子,夫人便去換了衣裳,難道飛錢就是那時被人拿走的?
還有,最初發現‘火光’的並不是自己,也不是夫人,而是、而是白芨!
將這些聯想起來,雨水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雨水想到的,蕭南也想到了,不過,她卻並不在乎,依然死死的盯着畢力術,一字一頓的問道:“到底是誰派你來的?”
畢力術晃動牛皮袋子的手一頓,有些莫名的看着蕭南,很顯然,對方的反應嚴重不符合自己的想象。
想了想,畢力術才撇了撇嘴,微嘲道:“好吧,反正都要死了,索性讓你做個明白鬼。夫人應該知道吧,郎君在府裡成立了暗衛,而屬下不才,便是郎君最得力的暗衛之一。今番行動,也正是奉了郎君的鈞令——”
聽到這個回答,蕭南沒有驚慌、沒有憤怒,她、她反而扯了扯雙脣,露出一抹釋然的微笑。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