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緩緩駛入晉昌坊,蕭南一直斜倚在車窗邊,目不轉睛的看着那緩緩臨近的佛塔。
其實,今日說是來給先文德太后祈福,倒不如說是給玄奘法師舉辦的盛大入寺升座儀式。
聖人對大慈恩寺非常重視,當初太后身染重病的時候,藥石無效,聖人無奈之下都開始求神問卜了,否則也不會輕易信了邏邇婆娑寐的話,並讓皇太后服用他貢上的丹藥。
當時,聖人不止在三清神尊面前許了願,更在佛前立了誓,“佛祖保佑,若是阿孃能痊癒,信徒李承乾定爲佛祖修建一座宏大的寺廟,並在寺中爲佛祖重塑金身……”
沒過多久,皇太后服用了邏邇婆娑寐的丹藥,人真的清醒過來。
聖人大喜過望之餘,也開始犒賞功臣,邏邇婆娑寐是首功,封賞自是不必說。
而聖人心裡對看不見的佛祖也頗爲敬畏,恰當時玄奘法師上書,說他從天竺帶回大量珍貴的佛經,爲了避免佛經年久失散、或遭祝融舔舐,欲在弘福寺近側修繕一座佛塔,專門用以存放佛經。
當然,玄奘法師雖是和尚,但還是頗會說話的,除了這個最根本的原因外,他還對皇帝說,修建佛塔可以彰顯我大唐帝國的盛大國威,且還可以讓衆信徒瞻仰佛祖的故跡。
不得不說,玄奘法師那句‘彰顯國威’深得剛剛登基的李承乾童鞋的心。
新君正是要做臉的時候,又聯想到自己在佛祖面前許下的願,便大筆一揮,回覆玄奘法師,說弘福寺佔地太小,即便建了佛塔,也略顯窄仄。
與其這樣,還不如擇新址重新修建一座寺廟,並佛塔。
皇帝還表示,以後寺廟建成後,還請玄奘法師從弘福寺遷到新寺廟擔任首座主持。
至於其中的費用,也不需要玄奘法師可憐兮兮的去‘化緣’,一切皆由皇帝的內庫所出。
皮埃斯一句,皇帝從先帝那兒繼承來的不只是皇位,還有頗爲豐厚的皇家內庫。
有了皇帝的話,一切便進行的非常順利:選址、設計、用料、人工……直至最後的裝修等等工作,全都有序的進行着。
在一系列的工作中,選址和設計最重要。
對於選址,皇帝很看重,他除了前頭那些理由外,也存着爲母親祈福的想頭。
可以說,這座新寺廟是爲了文德太后修建的,所以地勢、風水等等方面,他都有了非常明確的要求。
有司衙門按照皇帝定下的條件,滿京城的找了一圈,最後終於確定在晉昌坊修建新寺。
選址完了,接着便是設計。
經過一番“瞻星揆地”的測量定位工作,工部終於制定了“像天闕,仿給園”的設計方案。
有了設計圖紙,又有皇帝的密切關注和內庫的財力支持,工匠們拿出看家的本事,將大慈恩寺修建得那叫一個大氣磅礴、美輪美奐。
而那座位於西院的佛塔也建得既莊重肅穆,又不失建築之美。讓所有見過的人都讚不絕口。
馬車時走時停,好半天才穿過兩側激動、歡樂的人羣,緩緩駛入了大慈恩寺正門前的巷子裡。
今日是一場難得的佛門盛事,不止聖人攜百官親來參加,就是京城及其周遭的百姓們也是攜家帶口的出來圍觀。
整個京城最寬闊的朱雀大街都被擠得水泄不通,更不用說坊內的小巷子了。
幸而京城的百姓還是很有見識的,遠遠的瞧見崔家的幾輛馬車都不是普通馬車,而是有品級的朝廷規制配車,且馬車兩側還有身着甲冑、腰懸儀刀的護衛,足見不是一般人。
有眼尖的人發現,其中甚至還有一輛是一品國夫人的配車。
一品國夫人呀,絕非普通官眷。
當年先帝爲了分散相權,特意設立五相,且品級也不盡相同,除了首相是一品,其它的皆是二、三品。
能得封一品夫人,除了是皇太后、皇后的母親外,也就唯有首相的夫人。
也有例外,不過這些例外,絕對是非常受皇帝重視的人。
不管是哪種情況,絕對是惹不起的存在呀。
衆人下意識的向後退了退,勉強退出一條可供馬車通過的窄道。
饒是如此,崔家馬車抵達大慈恩寺的時候,也已經辰初了。
要知道,她們可是剛剛開啓坊門就出發了,就這麼幾條街,足足耗費了大家一個多時辰。
“阿孃,您小心些,人多,切莫被人衝撞了!”
王氏和韋氏搶先下了馬車,快步走到最前面,一左一右的站在馬車前,各伸出一個胳膊,小心的服侍鄭氏下車。
鄭氏今天也是着朝服、畫大妝,頭上顫巍巍的八支金鈿,在初晨的陽光照射下,閃着耀眼的金光。
稍稍晃動身形,金銀珠玉叮噹作響。
鄭氏的架子擺得十足,兩手輕輕搭在兩個兒媳婦的手上,擡頭看了眼莊嚴肅穆的慈恩寺大門,笑得志得意滿。
恰在此時,一個讓她鬱悶的聲音響起:“兒請大伯母安!”
蕭南輕移蓮步,緩緩走到鄭氏面前,微微屈膝,行了個福禮。
“哼~”
鄭氏不冷不熱的從鼻子裡哼了一聲。
蕭南因是行禮,所以頭微微下垂,正好顯露出九支精緻的花鈿,在陽光的映襯下,亦是金光閃閃。
鄭氏正好看到,心裡愈發不爽,明明是她的兒媳婦,結果品級比她高,九鈿呀九鈿,原該屬於她的榮耀,如今全都被蕭南霸佔了去。
思及此,鄭氏更加不待見蕭南。
只是想起相公的‘告誡’,她實不想過那種連去如廁都要有崔李氏跟隨的日子,這才強壓下心底的怒火,頭一昂,冷聲道:“時辰不早了,咱們趕緊進去吧。沒得錯過了吉時!”
說罷,也不看蕭南,挺胸擡頭的徑自上了臺階。
崔家女眷來到前殿的時候,京城的貴婦已經到了三分之二,滿院子都是步帳、帷幔,各色帳子在微風中獵獵作響。
婆媳幾個行至正殿,還沒踏進去,便有一股濃郁的脂粉香氣、薰香以及各種調香衝入鼻端。
屋裡的貴婦太多了,每個都是盛裝前來,化妝品的味道濃了些也算正常。
蕭南原就不喜歡這種味道,今兒心情還有些低落,愈發不願意在這裡久待。
她低頭看了看角落裡的沙漏,對鄭氏和王氏道:“早就聽聞大慈恩寺裡的景緻頗好,我想去看看,恰好吉時還沒到,我先去四周轉一轉。”
“哼,這都快到正點兒了,你還想着四處溜達,若是耽誤了吉時,可怎辦?”
鄭氏冷哼一聲,略帶訓誡的口吻回道。
王氏見蕭南自打進寺後臉色就不太好,知道她心裡藏着事兒,爲了避免蕭南被婆母惹得發飆,忙道:“哎呀,娘,反正咱們是來參加先太后的祈福儀式,至於玄奘法師的升座儀式,聖人沒有明令讓女眷也去。只要喬木不誤了祈福的時辰就好,相公也不會怪她,您說呢?!”
王氏衝着鄭氏使了個眼色,那三個‘您說呢’語調有些重。
鄭氏似是想到了什麼,不甘心的別開臉,冷冷的道:“嗯,你先去吧,帶好僕從,今兒寺里人多,男男女女的都有,八郎不在京中——”
言語間,竟是‘提醒’蕭南別幹讓崔幼伯蒙羞的事兒。
王氏好想死,心裡只罵娘,她是真的在罵娘,只是這個娘不是她的親孃,而是婆母:您老真是老糊塗了呀,同樣一句話,你就不會好好說?!
心裡罵着,王氏卻還要堆着笑容轉圜,“喬木,阿孃也是擔心你。大慈恩寺佔地頗廣,雖有羽林軍和千牛衛的護衛看守,但也難保不會混入一兩個心懷不軌的歹人……你定要小心些,呵呵,肅純在鄯州也是很惦記呢!”
蕭南扯了扯嘴角,鄭氏說什麼,她並沒有生氣,不是自己在意的人,又何必計較她的‘蠢話’。
不過,對於王氏的表現,蕭南還是很感謝的,她衝着王氏微微一頷首,道:“阿嫂,我都明白的。大伯母和兩位嫂嫂也要小心,今日天氣熱,大殿裡的人又多,若是中了暑氣也不好!”
王氏和韋氏齊齊點頭,表示已經收到了蕭南的善意提醒。
說罷,蕭南看也沒看鄭氏,便帶着侍女轉身離去了。
人還沒走兩步,果有一聲輕不可聞的冷哼自她身後響起。
蕭南腳下不停,直接出了前殿,順着青石板鋪就的小路,一路蜿蜒着去了後院。
大慈恩寺的佔地頗廣,足足佔據了晉昌坊的一半,寺內院落十三進,房間則有一千多間。
且在院落與院落間皆建造了或雅緻、或清幽、或古樸的亭臺樓閣,初次前來的人,若是沒有知客僧的帶領,定會迷路。
但蕭南表現得卻是對此地頗熟,連路都不問,左拐右繞,最後直奔某處極僻靜的小院。
紅花、紅萼等女侍衛緊跟其後,心裡雖有些疑惑,卻並不敢主動想問。
足足過了兩刻鐘,蕭南一行人將前殿遠遠的拋在了身後,熱鬧的鼓樂聲、談笑聲也漸漸被隱入了叢叢花木中。
終於來到讓她耿耿於懷的‘故地’,蕭南的心情複雜得無以復加,跨過院門的時候,她還不自禁的頓了頓,掌心也冒出了冷汗。
咬牙進了門,望着既熟悉又陌生的院子,蕭南停了下來,目光一一在院內滑過。
忽然,她的眼睛陡地瞪得溜圓,似是看到了什麼鬼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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