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不是毫無關係,崔老相公和崔相公是你家的絕世大恩人嘛。”
柳氏實在忍不住了,她從一側衝過來,一把揪住蔣氏的胳膊,在人看不到的地方,她用力掐了一把,然後揚聲笑道:“呵呵,知道你們一家牢記兩代相公的恩情,片刻不敢忘。所以得知今日是崔相公的大壽,你硬是託我待你來給相公拜壽——”
柳氏一邊說着,一邊用力扯着蔣氏的衣袖,半是解釋半是警告的說:“我與你相熟,自是不會怪你失禮,但崔家是詩禮人家,咱們這麼貿然前來,雖是好意,卻也未免顯得魯莽無狀。”
說罷,柳氏轉頭看向蕭南,目光充滿了歉疚、無奈以及隱隱的不安,輕聲道:“齊國夫人最是大度,還請原諒妾身的失禮。”
原諒?
蕭南挑挑眉,這個詞好說卻不好做呀。
今日蔣氏當衆鬧了這麼一出,柳氏雖截住了她的話,但崔幼伯當年的荒唐事,在京城上流社會可謂人盡皆知,只稍稍一提醒,許多當年聽聞過此事的人,便立刻想了起來。
蕭南敏銳的察覺到,方纔已經有十幾道或是微嘲、或是憐憫、或是同情的目光在她身上掃過。
說實話,自崔幼伯洗腳上岸後,她已經很久沒有被人如此‘關注’了,這種被關注的感覺真心不舒服呀。
柳氏或許是耐不住崔德志夫婦的哀求才會帶蔣氏進來,或許她是真的無辜,但那又如何,結果已經造成,如今丟臉的是她蕭南和遠在鄯州的崔幼伯,柳氏只輕飄飄的一個‘原諒’就能將此事糊弄過去?!
柳氏察覺到蕭南自骨子裡散發出來的冷意,激靈靈打了個寒戰,她忙再次用力拽了拽柳氏的袖子,提醒道:“崔夫人,咱們失禮在前,還不趕緊給齊國夫人賠禮?!”
蔣氏方纔吃了柳氏的一掐,脫繮的理智瞬間拉了回來,猛然發現自己做了蠢事,後脊背瞬間冒出一層冷汗。
她緊張的吞了吞口水,強扯出一抹笑,躬身福禮道:“奴、奴孟浪了,還請夫人恕罪!”
蕭南根本沒有理這個話茬,她扭頭看了看左右,給玉簪遞了個眼神。
玉簪會意,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蕭南不說話,霍夫人卻接上了話,只見她拿帕子掩着嘴,故作驚訝的說道:“哎呀,薛夫人一說,老身也想起來了,似乎老身也不是應邀前來呢。嘖嘖,原本想着崔相公六十六歲大壽是難得的喜事,便厚着臉皮來討杯喜酒,沒想到竟失了禮數。齊國夫人,您不會也覺得老身糊塗失禮吧?!”
嘴裡說着抱歉的話,但語氣卻甚是挑釁,就差指着蕭南的鼻子說她氣量狹窄、不懂得體恤人。
偏今日是崔家喜事,蕭南作爲崔家的兒媳婦,哪怕受了點兒委屈,爲了大局也要暫時忍下,不好當衆翻臉。
霍夫人以及其它想尋釁的人就是吃準了這一點,所以纔會肆無忌憚的言語諷刺。
不想,蕭南扯了扯嘴角,淡淡的丟出一句話:“霍夫人明白就好。崔家不是東西兩市,若是人人都能進出,又何必提前給賓客下請帖?”
說着蕭南右手往外一劃拉,指了指四周的賓客,“如若這裡是什麼阿物都能混進來的地方,這些受邀前來的賓客又將作何感想?”
一句話,蕭南將在場大多數賓客劃到了自己這一邊。
原本還在看熱鬧的貴婦們一聽這話,不由得暗暗點頭:是呀,咱們來崔家,那是因爲崔家鄭重給自家下了帖子,是被特意邀約來的貴客。
說句自誇的話,能受邀前來崔家喝壽酒的人家,除了崔家的姻親外,要麼是舊姓士族,要麼是朝中重臣,要麼是李氏宗親,幾乎全都是在京城說得上話的一等人家。
倘或是自己這個高貴的圈子裡忽然混進一兩個奇奇怪怪的人,那豈不是拉低本社交圈的檔次?
例如今日的壽宴,人家崔家因是要大辦,所以門禁可能無法把得太嚴,可藉機混進來的人,就有些、有些不知輕重了。
自己是什麼身份自己不知道嗎?
有些地方,你就是想方設法的混進來也和咱們不是一路人呀。
這麼一想,那些貴婦看向薛夫人等‘領路人’的眼光也有些埋怨。
蕭南見自己的話有了效果,脣邊的笑意更盛,繼續道:“霍夫人上了歲數,一時忘了常理,倒也能體恤,不過引你來的人就不甚厚道了,明知此舉會惹人嘲笑,卻還要恣意妄行,絕非出自善心。我雖年輕,但也懂些道理,勸霍夫人一句,說話行事前還是多動動腦子,一步路走錯,自己丟醜不說,還會讓兒女子孫蒙羞!”
相較於生氣,她更想知道背後攛掇霍夫人出頭的人是誰。
平安,還是韋家?!
霍夫人臉瞬間漲得通紅,她沒想到蕭南會這般不顧臉面,難道她不明白‘來者皆是客’的道理,難道她不知道她蕭南是主人,應當對客人以禮相待的嗎?
“你、你……”霍夫人顫抖着手,正欲指向蕭南,人羣中擠進來一個三十來歲的年輕婦人,她臉色煞白,一把扶住霍夫人的胳膊,低聲勸道:“阿孃,您、您是不是舊疾又復發了?”
不等霍夫人開口,她便急切的跟蕭南及在場的女客解釋,“蕭夫人,各位夫人,妾身的大家(婆母的尊稱)精神不太好,舊疾又發作了,失禮之處還請諸位見諒。”
霍夫人氣急,被蕭南當衆訓斥,她已經夠沒臉了,沒想到自己的兒媳婦居然睜着眼睛說瞎話,還咒她‘有病’,真是氣煞人了。
霍夫人用力一甩,正欲斥罵兒媳婦。
不想霍家娘子的反應很快,立刻又抓住了霍夫人的胳膊,咬着牙道:“阿孃,我知道您敬重崔相公夫婦,所以纔會特意求了南平郡主帶你來崔家,但您的身子真的不好,咱回去吧,別擾了主人家!”
根本不等霍夫人再次掙扎,霍家娘子衝着身後使了個眼色。
人羣中立刻衝過來兩個壯碩的婆子,一人扶住霍夫人的一個胳膊,半拖半拽的將她‘請’了出去。
整個過程很短,幾乎是眨眼間的事兒,霍家娘子卻累得滿頭大汗,她也顧不得擦汗,衝着蕭南屈膝行禮,“蕭夫人見諒,我大家的身體不好,今日言行失當絕非有意。妾身不敢奢求夫人諒解,他日、他日妾身定親去向夫人謝罪!”
說罷,霍家娘子躬身連連。
蕭南沒有說話,而是頗爲玩味的打量了霍家娘子一番。
這位是霍夫人的長媳,聽說極能幹,只是蕭南與霍家沒什麼交集,所以也就沒怎麼見過。
今日一見,蕭南暗暗點頭,確實是個不錯的,頭腦清楚、知道輕重,雖是賠禮,態度卻不卑不亢,是個人物。
蕭南暗暗記下這人,準備回去後讓玉簪好好調查一番。
當年不管她是不是有意,霍娘子受傷卻的確與她有關,與霍家結仇也是不可避免的。
霍夫人這樣的直腸子,蕭南並不擔心,但若是霍家娘子這樣有腦子、有膽略的女人,她就要好好研究研究了。
“嗯!”
蕭南從鼻子裡哼出一聲,冷淡的說道:“貴府夫人既是精神不好,那就不要讓她亂走。我們崔家向來明理,自是不會與個有病的老婦計較。可若是換做其他人家,嘖嘖——”
後面的話,蕭南沒有明說,但其中的嘲諷,霍家娘子卻是聽得明明白白。
暗暗咬着牙,霍家娘子陪着笑臉應了一聲,然後又跟四周的貴婦行了個禮,方纔快步退了出去。
霍家人一走,柳氏和蔣氏又成了衆人關注的焦點。
柳氏的麪皮漲得紫紅,從有記憶以來,她這輩子都沒有如此丟臉過。
蕭南剛剛的那番話,與其說是罵給霍家人聽,還不如說是罵給她聽。
且聽了那番話,柳氏明白,今日之事絕不可能就這般輕鬆遮掩過去,她咬了咬下脣,再次福禮道:“齊國夫人說的是,妾身確實失禮了——”
蕭南卻擺擺手,臉上的冰寒之氣緩緩褪去,輕笑道:“薛夫人太客氣了,您受邀前來吃壽酒,我只有歡迎的份兒,何談失禮不失禮?對了,我家大伯母還在正堂,方纔還問起薛夫人呢,還請薛夫人前往一敘!”
柳氏一怔,她有些搞不懂蕭南的意思了。
剛纔蕭南那番話分明表示她不會善罷甘休,沒見她直接將霍家人趕出去了嗎,怎麼這會兒又?
驚疑的目光迎上蕭南坦蕩蕩的雙眸,柳氏心下一鬆,她忽然明白蕭南的意思了,忙感激的一笑,順着蕭南的話往下說:“妾身也早就想去給太夫人請安了,今兒也是太夫人的大喜日子,妾身還想去跟太夫人說幾句吉利話,討個好彩頭呢!”
說着,柳氏又微微欠身,表示謝意。
蕭南點點頭,命負責接待的丫鬟將柳氏請進去。
蔣氏見狀,以爲沒自己什麼事兒了,也趕緊跟到柳氏身後。
哪成想,蕭南卻板下臉,沉聲道:“你,出去!”
蔣氏愣住了,一根手指反過來指向自己,“我?”
蕭南冷冷一笑,“沒錯,就是你。哼,不過一個脫籍的客女也敢在主家放肆?還不給我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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