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並沒有深勸,她知道鄭十三娘過得很苦,今兒又遇到這麼個糟心事,她心中還不定怎麼糾結呢。
哭出來也好,將心中的鬱結全都宣泄出來,出門的時候,鄭十三娘也能開開心心的。
默默的遞上帕子,王氏任由她從默默垂淚變成低聲啜泣,最後更是放聲痛哭。
幸好王氏和鄭十三娘不是在屋裡,而是在四處流水的流水亭。
只見小小的瀑布從山石上流淌到亭頂,萬千顆水珠敲打着精緻的瓦當,發出清脆的響聲,而後匯成一股股水流順着用瓦片圍成的小溝,嘩嘩的流了下來,最後全都匯入亭下的水潭中。
而此時,山石上的瀑布還在繼續往亭頂潑灑着清澈的潭水,流水亭的水流如此循環不斷。
嘩嘩的水聲、清脆的敲打聲、以及噗噗的落水聲交織在一起,聲音很響,可以傳出很遠、很遠。
是以,在巨大水聲的遮掩下,鄭十三孃的痛哭,亭外的人都沒有聽到,更沒有傳到外頭。
足足哭了半柱香的時間,鄭十三娘才收住淚水,不好意思的拿帕子擦着,用濃濃的鼻音道:“讓大堂嫂見笑了。”
王氏微微一笑,柔聲道:“瞧你說的,咱們是來看你調香呢,我讚歎還來不及,哪會笑話。”
說話間,王氏命人準備好洗漱的溫水、澡豆以及胭脂水粉,直說是暑氣太熱,兩人都花了妝,需要重新梳洗一番。
沒過多久,丫鬟們便將東西準備妥當,分別伺候王氏、鄭十三娘卸去簪環,淨面,而後重新梳妝。
望着銅鏡中並無異樣的自己。鄭十三娘愈發感激王氏,心裡暗暗打定主意,以後定好好好回報這位善心的堂嫂。
王氏見兩人已經收拾停當,算着時間,太夫人那邊應該也發完火了,她便攜着鄭十三孃的手,一起緩步朝正堂走去。
一進門。王氏便笑語盈盈的說:“阿孃。今兒我算是長見識了,鄭家的調香之術果然獨特,有好幾個古方,竟是我也從未聽說過呢。”
王氏出身琅琊王氏。是士族的頂級存在,王家的傳承絕對比現在的五姓著姓還要久遠,家族底蘊不是一般的厚。
單從這一點而言,就是太夫人也不能昧着良心說自家比王氏還要尊貴。
王氏這麼說,對鄭氏絕對是極大的推崇。
饒是太夫人此刻被蕭南氣得一佛昇天,她也不由得扯了扯僵硬的麪皮,道:“那是自然,鄭家的先祖最重傳承,哪怕歷經戰亂。但還是將一些古方穩妥得保留了下來……”
王氏滿臉敬佩。絲毫看不出她心底的不以爲然,連連讚道:“有古方,又有咱們十三娘這般心靈手巧的人,難怪十三娘當年有‘香十三’的美名呢。”
說着,王氏將低着頭的鄭十三娘推了出來。沒口子的誇獎着:“當初若是早知道十三孃的本事,我哪怕是厚着臉皮,也要把妹妹請來教授我家阿涵呀。”
“……堂嫂謬讚了!”
鄭十三娘被誇得很不好意思,用細若蚊蚋的聲音說道。
太夫人卻既高興,孃家子侄不爭氣,每次來崔家不是求說情、就是求推薦(求崔澤薦他們入仕),饒是太夫人覺得孃家門第依然高貴,但也耐不住這些人連番的給她丟人現眼呀。
鄭十三娘今兒算是給她長臉了,連王氏這般高傲的人都讚不絕口,讓太夫人很是高興。
方纔還因爲蕭南拒絕而產生的對鄭十三孃的遷怒,也瞬間化作烏有——她家十三娘多好的人呀,境遇這般可憐,可蕭氏狠毒,幫外人(比如柴玖娘)都不肯幫自家親戚,實在可惡。
太夫人將一切都算在了蕭南頭上,反覺得引發此事的鄭十三娘可憐。
嘆了口氣,太夫人略帶歉疚的說,“小十三呀,姑母對不住你呀,原想着讓你八堂嫂幫幫你,可、可——”
太夫人頓了頓,似是在考慮如何措辭,好一會兒才道:“可她也是有心無力,她那方子只是養生,並無太大的神效。所以、所以,唉,都怪姑母,沒打聽清楚就——”
鄭十三娘見太夫人沒有遷怒與她,頓時鬆了口氣,又聽這麼說,忙接口道:“姑母,這怎麼能怪您呢,這一切都是兒的命數。都是兒不好,爲了兒的這點子事兒,還讓您這般費心。”
“對了,姑父的壽辰就在兩日後,不知家中可還有需要兒做的活計?當然,兒也知道,有姑母您坐鎮,又有幾位堂嫂這麼能幹的兒媳婦親自動手,壽宴的事兒早就準備妥當了。可兒深受姑父、姑母的照顧,總想着盡一份心意,卻始終沒有機會呢!”
一番話說得情真意切,又點出了太夫人最得意的事兒,所以她心中殘存的那點兒怒氣也全都沒了,高興的拉着鄭十三孃的手,道:“知道你孝順,不過家裡的事兒都準備妥當了,到了正日子,你只管跟着夫君來家裡吃酒便是。”
“哎哎,您就放心吧,我們定一早就來!”
鄭十三娘知道方纔那事過去了,她徹底放下心來,臉上的笑意終於延伸到了眼底。
……
兩日後,五月十九日,是崔澤的壽辰,往年的時候,因大傢伙都在驪山避暑,而驪山的別業終歸不如京城的宅子大,所以就算再怎麼想大辦,也無法做到。
今年例外,滿京城的人都被聖人一句話留在了京城,偏近日京中氣氛不太對,衆人哪怕因天熱不願意出門,今兒也要出來溜達溜達了。
舉辦壽宴的可是五相之一的崔澤呀,他在議事堂的排名不是很高,但耐不住人家有個好姓氏、好父親、好兒子呀,崔澤在五相中還是頗能說得上話的。
當年老相公做宰相的時候,舉薦了不少人入仕,在朝中還提攜了許多後輩,那些人如今都早已成爲朝中重臣。
老相公雖然不在了,但衆人還是念着他的情分,對崔澤很是照拂。
至於崔幼伯,就更給崔澤長臉了,人還沒到而立之年,便已經做到了刺史,爲天子牧守一方。
且在聖人跟前,崔幼伯亦是紅得發紫的紅人,即便不在京中,聖人還時不時的想起他,前段時間,更是直接給崔幼伯的嫡長女賜了誥封,這是何等的榮寵呀。
有父如此、有子如此,也難怪崔澤守孝期滿後,都不用自己尋門路,就能輕輕鬆鬆的重返朝堂。
今日這位崔相公六**壽,不管是有關係的、還是沒關係的,都想進來混一杯壽酒,就算不能打聽到什麼消息,好歹也沾沾喜氣呀。
衆人都這般想,於是崔家門前便出現了車水馬龍的盛況,而官員們也都紛紛前來,五相同堂、勳貴在列,人到的竟是比早朝還要齊整。
就連一向高高在上的崔家嫡支家主,今兒也領着嫡長子來給崔澤賀壽。
賓客來得多,其中也不乏大批的女眷,有親戚、有官眷,亦有皇親,個個雲鬢高聳、頭簪金鈿、衣裙華貴,愈發襯得待客的花廳花團錦簇,好一派熱鬧、富貴的景象。
王氏、韋氏忙得腳不沾地,就連蕭南也不好意思真的抄手站在一邊,而是挽起袖子,與兩個妯娌一起招待女賓客。
今日最風光的當屬鄭氏太夫人,她穿着一件簇新蹙金繡衣裙,頭上梳着高髻,嵌紅寶石的赤金步搖、赤金花鈿、通體瑩潤的極品玉簪插滿了頭,爲了表示喜慶,她還在髮髻邊簪了一朵盛開的紅牡丹。
太夫人端坐主位,配上這身金燦燦、紅豔豔的的行頭,端得是富貴逼人,讓來拜壽的女眷們豔羨不已。
幾個上了年紀的夫人也都圍坐在太夫人跟前,不住嘴的說些吉利話,語氣間夾雜着羨慕和恭維。
衆人的吹捧、奉承讓太夫人很享受,若是身邊沒有崔李氏和崔江的左右相伴,那就更美妙了。
沒錯,早在崔澤決定大辦壽宴的時候,便點名,鄭氏待客時,必須有崔李氏在側。
而崔江,則是自己硬要來的。
這可是她親哥哥的壽宴,她怎能不在場?
再說了,她受了蕭南那麼多好處,王氏、韋氏這兩年來對她也頗爲‘敬重’,她豈能讓三個侄媳婦吃虧?
所以,崔江特意尋上兄長,表示崔李氏畢竟上了年紀,精力有限,壽宴卻不是一時半會就能結束的,不如讓她也跟着嫂子。這樣一來,既能監督太夫人,又能表示崔家待客的誠意。
若是換做旁人,定不會把話說得這麼直白,但崔江是誰呀,她就沒有不敢說的話。
崔澤最熟悉他這個妹妹,聽了這話,他除了在心底嘆息外,也沒有訓斥,想了想,覺得崔江的話雖糙了些,但還是有幾分道理,便點頭答應了。
於是鄭氏的身邊便多了這麼兩位大神,表面上,是崔家重視來賓,連輩分最高的伯母都出來待客,而真正的原因,許多與崔家相熟的人家也清楚。
那幾位女眷看看主位上的兩尊大神,再扭頭看了看人羣中待客的蕭南,頓時‘真相’了。
當然,也有與崔家(亦或是與蕭南)不和的女眷,見此情況,不由得嘴角彎出一抹淺笑,不懷好意的打量着這對婆媳……
ps:二更。r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