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鏘鏘,節哀!”
不知道這究竟是巧合,還是諷刺,一個月前,柴玖娘剛與蕭南說了‘節哀’,如今又變成蕭南來勸慰柴玖娘。
“……我、我沒事!”
柴玖娘紅着眼睛,嗓子因連日的哭喊早已嘶啞不堪,她拿帕子擦了擦眼淚,低聲道:“阿婆、阿婆這是喜喪,嗚嗚,阿婆走的時候很是安詳。”
與楊太夫人一樣,平陽大長公主也是八十多歲的高齡,且無疾而終,亦是喜喪。
但柴玖娘和蕭南的想法一樣,喜喪也是喪,是至親骨肉的永別,哪怕心中無數次的如此勸慰自己,她仍是忍不住的哀傷與心痛。
蕭南很能理解柴玖孃的心情,知道對於失去親人的人來說,什麼樣的勸慰之詞都是那樣的蒼白無力,節哀,如何節哀?
蕭南抿着脣,輕輕撫着柴玖孃的手背,無聲的安撫着她。
兩人沉默了好一會兒,柴玖娘才抽搭着鼻子說:“對了,阿婆臨去前,有樣東西要我轉交給你。說這是當年崔老夫人贈與她的,如今她要走了,那件東西也該歸還崔家了!”
說罷,柴玖娘衝着身側的侍婢使了個眼色,那侍婢會意,轉身去了裡間。
“什麼東西?”
蕭南好奇的問道。
柴玖娘搖搖頭,“匣子上着鎖,我也不知道。”
說話間,侍婢已經捧着個紫檀螺鈿扁方匣子走了過來,雙手捧給蕭南。
而柴玖娘則從袖帶裡取出一枚銅質鑰匙,“喏,這是阿婆臨終前特意交給我的,她雖沒有多說,但應該是這個匣子的鑰匙。”
很顯然,兩樣東西是分開交給柴玖孃的。
蕭南更加納悶了,到底是什麼東西,竟這般神秘?
不過,依着禮數,她並沒有當着柴玖孃的面兒將匣子打開,而是讓玉簪將匣子和鑰匙都一起收好。
“咦,阿團呢?”
蕭南左右看了看,沒有看到柴玖孃的寶貝兒子,便低聲問道。
柴玖娘拿帕子擤了擤鼻涕,帶着濃厚的鼻音道:“阿婆曾說過,她若身故,一切喪事都要從簡。老人家還說,靈堂上陰氣太重,阿團還小,叮囑我,切不可爲了些許孝名而誤了孩子,所以,我命乳母帶着阿團在家呢。”
蕭南的眸光閃爍了下,她從柴玖孃的幾句話中已經聽出了些許端倪,看來,平陽大長公主與楊太夫人一樣,預感到自己的生命走到了盡頭,所以提前做好了諸多安排。
唯一與楊太夫人不同的是,平陽大長公主不是睡夢離去的,而是在花園散步時,一個不留神,老人家一頭栽倒在地上,就再也沒有爬起來。
雖是無病無災,卻也又意外之嫌呀。
而且,如果蕭南沒有猜錯的話,對於柴家在西北軍中的諸多勢力,平陽大長公主也定有安排。
接下來的事實告訴蕭南,她猜得沒錯,大長公主確實做了諸多安排,不過,並不是私下裡的秘密安排,而是直接放到了明處。
大長公主身故後的當日,柴哲威便上了摺子,一是稟報自家母親的喪事,二是辭去一切官職丁憂,最後,他還代母將柴家收藏的兵書、輿圖以及大長公主夫婦統軍多年來的一些筆記、手書,統統進獻給聖人。
這是一個信號,代表着柴家將徹底退出軍界。
聖人對此心知肚明,是以,接到柴哲威的摺子後,次日便召見了他。
君臣二人在立政殿私談了好久,彼此說了許多推心置腹的話。
柴哲威更是匍匐在地、聲淚俱下,直言柴家出了柴令武這樣的不孝子孫,竟爲了一己私利而罔顧國家社稷,實在是不忠不孝之徒。
柴家也無顏再領軍中事務,是以,他表示,待他丁憂後也不想再入仕途,只想完成大長公主的遺願——暢遊大唐山水,親自感悟天朝的壯哉山河。
至於兒孫,上有聖人照拂,另有譙國公的爵位,向來也不會過得太差。
聽了柴哲威這一番話,聖人徹底放下心來,知道柴家這是真的要退下來了,心中甚是欣慰。
欣慰之餘,聖人又覺得柴家可憐,唉,算起來,他與柴哲威還是嫡親的表兄弟呢,看着表兄年近六旬,卻平白受了其弟的連累,如今人也老了近十歲,聖人不禁心生不忍。
長嘆一聲,聖人安慰柴哲威,讓他節哀,守完孝,他願意雲遊四海便去雲遊,他的子孫自有皇帝這個表叔關照。
隨後,聖人又想到他抄了柴令武的家,如今巴陵和柴令武一家子都住在柴哲威家裡,柴哲威原就一大家子,再加上弟弟一家,宅院多少有些窄仄。
聖人便格外開恩,將抄沒公主府賜還給柴令武一家,不過聖人特別說明,這是看在大長公主和柴哲威的面子上,讓柴令武夫婦以後謹慎行事,倘或再有什麼不法之舉,那時就不是抄沒家產那麼簡單了。
最後,聖人下旨,恩准大長公主以皇后之禮安葬,且陪葬在昭陵。
於是禮部再次忙碌起來,與柴家一起置辦大長公主的喪事。
待大長公主出殯之時,聖人親往送葬,做足了孝順侄兒的模樣,引得一干宗室感動不已——嗚嗚,聖人還是那個寬厚仁慈的明君呀,還是那個會關照自家人的好大郎呀!
又足足過了一個多月,大長公主的喪事纔算徹底辦完。
蕭老國公也從揚州回來了,蕭南聽到消息,立刻帶着幾個孩子趕回蕭家。
看到老國公雖滿面風霜,但精神還好,身體也無恙,蕭南還不放心,又悄悄請來兩位御醫仔細問詢。
御醫早就聽說過齊國夫人的大名,也隱約聽說,長公主把他們請來,正是聽了齊國夫人的建議,知道這位夫人是真心惦記祖父,便知無不言的將一路上的情況詳細的告訴了她。
什麼每隔兩日便會給老國公診脈啦,什麼每逢天氣微變時便給老國公煎一些溫和的補藥啦,什麼……反正御醫將自己能做的統統做了一遍,最後表示,“蕭國公的身體並不什麼不妥。”
當然,出於醫生謹慎的性格,他還是補了一句,“不過,老人家畢竟有了春秋,生老病死乃是自然之道,有時即便無病無災,人的臟器老化後也會——”
剩下的話他沒說,相信蕭夫人能明白。畢竟崔家老夫人、楊家太夫人都是無疾而終的,也就是自然老死的。
蕭南眼中閃過一抹隱晦莫名的光,點點頭,“我明白,有勞兩位了!”
微微欠身行了個謝禮,蕭南又命人奉上了豐厚的酬金,過去兩三個月裡,人家不遠千里的一路照料老國公,確實辛苦了。
兩位御醫早就聽說蕭夫人出手闊綽,收到謝禮後,還是忍不住驚喜了一把:嘖嘖,這也太豐厚了吧,滿滿一大車的財物,足夠他們一家用上三五個月了。
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兩位御醫不但吃了人家蕭南的、還拿了不少,是以,他們並不吝於幫蕭南揚名——齊國夫人純孝呀,都出嫁爲人婦了,還一心爲祖父、祖母考慮,真是難得的孝婦、賢婦!
回到宮裡,兩位御醫向皇帝覆命的時候,又不着痕跡的誇了誇齊國夫人。
聖人剛剛從柴家拿回了一大堆東西,又得到了柴哲威的變相保證,心裡正高興着。
忽聽到御醫的回稟,不禁想起了遠在鄯州的崔幼伯。
緊接着又想到了崔幼伯一介文臣,不但守住了湟水,還揪出了混在朝中的幾個奸細,最後還輔助李去病剿滅了三四百的西突厥逆賊……細算起來,竟接連立了好幾個功勞呢。
聖人最近多留了些心思在後宮,一時疏忽了政務,便忘了嘉獎崔幼伯。
如今聽了御醫的話,忍不住想起這些,心中不免有些愧疚:唉,他怎麼把肅純這個大功臣給忘了呢。
次日,聖人下旨,宣崔澤入宮。
崔澤早已守完了孝,最近一段時間正想辦法起復,他是在宰相的位子上丁憂的,起復也就不能似普通官員那般單靠吏部,而是要靠議事堂的幾位大佬幫忙。
這幾日,崔澤正欲尋與他交情頗深的韓瑗吃酒,好讓他幫忙在聖人面前提醒一二。崔澤還沒有動靜呢,聖人便宣他進宮了。
崔澤上午進了太極宮,中午回來的時候,便拿着聖人封他爲正二品侍中的旨意。
崔澤雖力求鎮定,但心中卻驚喜萬分,他,終於重回議事堂,再任宰相了。
一時間,沉寂許久的崔家車水馬龍,熱鬧異常。
而崔家的喜事不止於此,聖人又下了一道旨意,封崔幼伯嫡長女崔靈犀爲正五品的縣君。
蕭南懵了,這、這又是個什麼狀況?
不過,當蕭南領着靈犀去宮裡謝恩的時候,皇后‘無意間’透了一句,聖人之所以封賞崔氏女,主要是崔幼伯的緣故。
那一刻,蕭南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封妻廕子,當日她對崔幼伯的期許,他竟全都做到了,而且還做得這麼好,這是不是意味着,她和孩子們以後真要靠這個男人了?
不管怎麼說,靈犀能得封郡君是喜事,蕭南雖守着孝,但還是在家中請了幾個相熟的好友一起吃了頓飯。
然而福禍相依,崔家的喜氣還沒有散盡,蕭家便又傳來喪訊:蕭老國公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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