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勿怪,屬下只是奉命行事!”
“……怪就怪你太賢惠了!”
原以爲早已消失的記憶再次洶涌襲來,蕭南的腦海裡不斷重複着前世自己被一劍穿胸的慢鏡頭,而那刺客的面孔更是在她的瞳孔裡漸漸放大——
蕭南只覺得自己的六識從身體裡抽離,她明明看到了崔幼伯的嘴一張一合,也明明看到了那人在跟她行禮問安,可她卻一個字都聽不到。
意識更是出現了短暫的混亂,一會兒覺得自己回到了那個靜得詭異的大慈恩寺,一會兒又覺得自己還在她的國夫人宅邸。而眼前的場景也飛快的轉化,白氏那張楚楚可憐的臉、李敬那副恩斷義絕的無情模樣、衆僕婦幸災樂禍的鄙夷嘲笑……最後全都化成了那刺客冷靜嗜血的微笑。
而那刺客的臉恰好與面前這個玄衣男子的面孔重疊!
沒錯,眼前這人便是前世一劍刺死她的刺客,這個看似平常無奇、實則心狠手辣的人,蕭南化成灰也認得。
“畢力術,還不謝過娘子!”
崔幼伯見蕭南的情況有些不對勁,當着外人,他也不好詢問,還要幫她遮掩。
畢力術跪坐在靠近門口的地板上,聞言,忙起身一拱手,謝道:“某謝過娘子!”雖然不知道爲何道謝,但他的臉上依然是沉穩老成,愈發襯得他態度恭謙。
沒錯,就是他,就是這個叫畢力術的胡人殺了自己。
蕭南的眼底充血,雙手緊握成拳,柔嫩的掌心掐出四個深深的小月牙兒。
按理說,蕭南不該恨畢力術,畢竟真正要她命的並不是他,他只是一個行刑的劊子手。那天沒有畢力術行刺,也會有畢力橫、畢力上、畢力下,既然李敬或者白氏存心想要她死,刺客是誰並不重要。
但,蕭南卻不這麼想,因爲畢力術的主人不是李敬、更不是白氏,而是她蕭南。當年從混戰之中把畢力術救出來,爲他療傷,給他棲身之處的是她,不是李敬,更不是白氏。
結果呢,畢力術忘恩在前、背主在後,不管李敬或白氏許了他什麼好處,背叛就是背叛,殺人就是殺人,蕭南對畢力術的恨意甚至超過了那兩個賤人。
即使隔了一世,即使蕭南已經決定忘掉前世的種種,即使蕭南不準備再跟什麼人復仇,但此刻,當她再次看到畢力術的時候,她心底壓抑的恨意再也控制不住。
她、她要殺了他!
“娘子~”
崔幼伯忽然覺得有股寒風吹來,汗毛齊齊豎了起來,他心裡一驚,忙拉了拉蕭南的袖子,低聲問道:“可是哪裡不舒服?”
蕭南深深吸了一口氣,儘量用平和的語氣說:“沒事,郎君說到哪裡了?你說是你救了這個畢什麼術?”
崔幼伯的眸光閃爍了下,不過,他沒有立刻發問,而是順着蕭南的話,說道:“呵呵,剛說到娘子不是爲洛陽來的高士準備了住處嘛,正巧多了一個小院,不妨就讓畢力術住進去?”
一邊說着,崔幼伯一邊仔細的看着蕭南的表情,見她並沒有像剛纔一樣有巨大的反應,這才笑着說道:“說起來也是緣分。我從洛陽回來的官道上,遇到十幾個人正圍攻一個年輕人,我覺得那年輕人功夫了得,面對如此險境還能沉着冷靜的提醒我們避險,不由得生出愛才之心,便讓阿大他們去幫忙,救下了那人。”
崔幼伯一指門口肅立的畢力術,“那年輕人就是他,名喚畢力術,是突厥人……”
蕭南順着崔幼伯的手看過去,她的指間已經捏了數枚銅錢,只需稍稍一甩衣袖,每一枚銅錢便會刺向畢力術的要害,讓他命喪當場。
但,蕭南還是忍住了,渾身的神經繃得死死的,僵硬的點點頭:“嗯,聽郎君這麼一說,這個畢什麼術還確有幾分真本事?!”
崔幼伯再次更正:“呵呵,是畢力術。他何止是有幾分真本事?簡直就是身手超凡呀,是個以一敵百的勇士呢。正巧,他仰慕我天朝神威,想留在東土,我便把他帶了回來。”
說着,崔幼伯似是想到了什麼,略有不好意思的說道:“這件事我也沒跟娘子商量就決定了,娘子,你、你沒怪我吧?!”
蕭南扯了扯嘴角,有些生硬的說道:“哪裡,郎君是一家之主,不過是收留個遊俠兒,你做主便是,無需跟我商量的。再說了,這個畢什麼術是個男子,就算留下也是住在外院,我與他不會有什麼交集。”
這話說得倒也沒錯,可就是聽着不太入耳。這下子,連畢力術也感覺到了,堂上端坐的那位郡主娘子,貌似有些討厭自己呀。
崔幼伯擔心蕭南再說出什麼難聽的話,萬一把畢力術擠兌走了,他豈不是白忙活了?忙擺擺手,示意畢力術退下。
畢力術雖是胡人,但在大唐生活了近十年,也練出了幾分眼力見兒,見狀,忙行了一禮,悄悄退下。
畢力術離開後,崔幼伯扭過頭,看向蕭南:“娘子,你討厭這人?”
話雖是問話,但語氣甚是篤定。
蕭南扯了扯嘴角,七分假三分真的說道:“郎君,我、我觀此人不簡單,絕非他表面上顯露得這般忠厚無害。”
上輩子,蕭南可是見過此人的真面目的,論心狠手辣、心思歹毒,還真沒有幾個人是畢力術的對手呢。
偏這廝的外形很不錯,身形高高壯壯,五官端端正正,一看便是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爽直漢紙。
但事實上呢……蕭南可是付出了生命做代價,才真正認清了此人呀!
崔幼伯眼中閃過一抹異彩,旋即壓低聲音道:“多謝娘子提醒,不過,疑人不用,我既招了他來,便是相信他。娘子,我知道你不喜突厥胡人,但胡人也有好壞之分呀。像阿史那將軍一家,他們也是突厥人呀。”而且還是突厥的貴族呢,蕭南不一樣跟史晼相處得極好?
蕭南橫了崔幼伯一眼,“阿晼怎麼是胡人,她是唐人!”至少是胡漢混血兒。
其實,細究起來,蕭南身上也有外族血統,只不過她不願意去想罷了。
崔幼伯舉雙手投降:“好好好,娘子說的是,是我說錯了。”
這件事,就這麼含糊過去了,畢力術入了崔家的戶籍,成爲崔幼伯的部曲,從此在崔家安營紮寨。
第二天是八月初八,亦是榮國公李榮舉行昏禮的日子。
作爲姻親、亦作爲好友,崔幼伯夫婦受邀參加昏禮。
用罷朝食,蕭南和崔幼伯換了正式的外出服,領着兒子女兒,一家四口帶着僕役,浩浩蕩蕩的去了李家。
馬車還沒有拐進李家所在的巷子,便被堵在了外頭,前面停放了二十多輛馬車、牛車,只把整條巷子塞了個嚴嚴實實。
“真看不出來,榮堂兄的人緣還不壞呢!”
蕭南撩起車簾,看到李家門口那車水馬龍的盛況,笑着說道。
崔幼伯聽出蕭南話裡的戲謔,也跟着玩笑道:“正則兄可是‘皇室任俠’呀,人緣自是甚好!”
所謂‘任俠’,就是鋤強扶弱、匡扶正義的大俠呢。
李氏是皇族,但在宗族裡,也有強弱,弱者也渴望有人爲他們撐腰呀,而李榮便扮演了這個角色。
首先,李榮有錢,手指縫裡漏一點兒,也夠那些不得意的宗親度日了。
其次,李榮有權,他在聖人和太子跟前頗有幾分臉面,哪個宗室若是出了紕漏,他隨便在聖人、太子跟前歪歪嘴,那個倒黴孩紙便能度過此劫。
最後,李榮的武力值非常高,遇到不聽話的、腦子不清楚的,他就直接開抽,絕對能把對方抽得瑞氣千條、外帶精神氣爽,下次見了他都會繞着走。
靠着這…,李榮雖不常在京城行走,但他在宗族裡的名聲極好,大家不管是敬愛還是畏懼,對李榮都非常客氣,李家若是有什麼事兒,大家也積極的前來捧場、圍觀。
這不,連剛剛‘刑滿釋放’的南平郡主也前來賀喜了。
幾年不見,蕭南險些沒認出來,還是南平自己跑來跟她打招呼,她這才勉強記起面前這位瘦竹竿兒是誰。
“呵呵,喬木愈發富態了,聽說你生了個四胞胎,嘖嘖,好福氣呀!”
在佛堂‘靜修’四五年,南平的戾氣收斂了許多,但說話依然不討喜。
別人說這話,多是客氣中帶着幾分羨慕,但南平的語氣,卻帶着濃濃的嘲諷。
蕭南挑了挑眉梢,淡淡的回道:“南平你倒是清減了,不是我說你,就是對長輩盡孝,也不該這麼糟蹋身子,你若是有個什麼好歹,讓仙去的楊貴妃如何安心?!”
你不客氣,姑奶奶也不會忍着,嘲諷誰不會?
南平一窒,好吧,她這次能出來,確實是利用了去世的外大母,可、可她也是沒辦法呀,如今卻被蕭南這個死丫頭當衆揭了出來……哼,蕭氏,果然生來就是跟她作對的。
她正待反脣相譏,不想一旁有個低沉的男聲呼喚:“郡主~~”
在場的兩個郡主齊齊轉頭,又在瞬間變臉——南平笑開了花,蕭南卻滿臉陰雲。
怎麼是他?他跟南平?
難道,這真是宿命?自己逃不過畢力術的劍?而李敬註定會娶個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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