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衆人是高興也好,不開心也罷,蕭南的生辰宴順順當當的結束了。
滿臉堆笑的送走諸位來賓,蕭南和崔幼伯都累得夠嗆,目送最後一位賓客遠去後,兩口子齊齊舒了口氣。聽到動靜後,兩人相對而視,從彼此眼中看到自己疲憊的倒影,忍不住撲哧一笑,夫妻兩個相攜往院子裡走去。
回到葳蕤院,蕭南兩口子分別去洗了澡,換了舒適的居家衣衫,披着溼乎乎的頭髮來到正寢室外間的南窗下,盤腿坐好,一邊任由丫鬟幫他們用棉布巾子絞頭髮,一邊說着今日宴會上的事兒。
兩人榻前的小几上放着個紫銅博山爐,方纔玉簪添了幾塊香料進去,此刻正緩緩冒着絲絲白霧,淡淡的香味兒在屋子裡繚繞。
“王家娘子素來是個穩妥的人,今日來咱們家做客,還不忘去正堂給阿婆請安。”這是努力與王子謙夫婦交好的蕭南的話。
“嗯,王家娘子確實是個極懂規矩的人。對了,今兒盧寺卿見到咱們家長生特別喜歡,還只誇他聰明伶俐,是個有福氣的孩子呢。”這個則是有子萬事足的某老爹在洋洋得意。
“……只是不知怎的,侯郡君也來了,我恍惚記得咱們並沒有給她下帖子吧?”蕭南閒話了幾句,便開始往正題上引。
“侯郡君?可是賀蘭小將軍家的娘子?”崔幼伯歪着腦袋想了想,然後肯定的說:“嗯,不曾給她下帖子。許是她聽到了風聲,又想與娘子交好,所以——”
崔幼伯說不下去了,這話,他自己都不信。
苦笑兩下,道:“侯郡君跟娘子說了什麼?是不是又替孃家阿耶抱怨什麼?”
聖人親征遼東,卻沒有讓侯君集上戰場,寧肯帶着比侯君集年長許多的老將李靖,以及近兩年才嶄露頭角的小將薛禮。
聖人此舉,意思很明顯——侯君集上次遠征高昌的時候犯了大錯,聖人念及情分,並沒有處罰,可自此以後再也不肯重用他,至少近十年內不會。
侯君集本是個極驕傲自負的人,他原想着,早年跟隨聖人打江山的那些老將都已經年邁,甚至先去。他則是所有藩邸舊臣中最年輕,且能力也不差的人,理應被聖人當做心腹重臣看待。
沒想到高昌一戰,他只不過犯了點兒小錯,聖人就抹殺了他的戰功,丁點兒賞賜都沒有……如今徵遼東這樣的大事,聖人竟也不許他參與……真是、真是太不公平了。
爲此,侯君集沒少在人前發牢騷,連帶着他的家人們也時常抱怨,只把侯君集說成了天妒英才的悲情英雄。
崔幼伯在大理寺聽八卦的時候,也曾聽同僚提起過,所以,一聽侯郡君不請自來參加自家娘子的生辰宴,不由得就想起了這些。
蕭南搖搖頭,表情有些糾結“她若是說那些事兒就好了,偏她什麼都沒說,好像只是單純來給我慶生。”
不是把人往壞處想,實在是侯郡君的戰績太輝煌,反正蕭南絕不相信對方只是來說一聲恭喜。侯郡君此行定有目的。
可她怎麼都想不出,所以才拐彎抹角的跟崔幼伯提了提,畢竟崔幼伯在官場混,每日裡都有那麼多八卦可聽,沒準兒他還真能想到些什麼呢。
崔幼伯聞言,微眯着眼睛想了想,然後擡起右手擺了擺,示意身後幫他絞頭髮的丫鬟退下。
蕭南見狀,忙衝着玉簪使眼色。
玉簪會意,擺手將屋子裡所有的丫鬟都帶了出去,她走在最後面負責關門,關上門,玉簪照例跪坐在門外,低眉斂目的彷彿在聽候主人的吩咐,實則是在幫主人把風。
見屋子裡只剩下他們夫妻,崔幼伯才壓低聲音說:“或許,她要的就是這種效果。娘子,今日咱們邀請的賓客都是你我的親近之人,侯郡君卻出現了。知道實情的,說她有心交好纔不請自來;可不知道的呢,沒準兒還以爲她亦是受邀請的賓客。”
蕭南仔細一想,頓時恍然:還真是哈,侯郡君此行,爲得就是讓人知道(或者說誤解)她與襄城郡主交好,兩人的親密程度,足以讓她參加只有至親聚集的生辰宴。
偏崔幼伯是以弘文館館生身份科舉入仕,且官職也是由太子舉薦,在世人眼中,他便是太子一系的人。
而蕭南呢,雖沒有明着表態支持太子,但她與魏王、吳王之間的關係很是冷淡,讓人見了便會有種誤解,覺得蕭南夫唱婦隨,也成了太子黨。
‘明知’蕭南是太子黨,與吳王交好的侯郡君卻來這麼一出,擺明就是離間計嘛。
蕭南暗恨,有了上輩子的經驗,她知道最終誰會登上皇位,被人誤認爲是太子黨,對她反而更好。
可侯郡君這麼一折騰,再讓太子舅舅產生什麼誤會可就不好了。
雖只是件小事,蕭南也不想讓太子誤以爲她是騎牆派,想兩邊討好。
思及此,蕭南輕咬下脣,爲難的看着崔幼伯“郎君,這、這可如何是好?”這種事根本不好解釋,越描越黑呀。
崔幼伯沉思片刻,道:“無妨,我的官職小,太子那兒估計也瞧不上。倒是娘子身後有岳母,若是被人誤解了,確有不妥。”
蕭南明白,崔幼伯這是委婉的說,說得直白些:她蕭南在那些皇子舅舅眼中還真不算什麼,真正有價值的是她的公主阿孃。
別看大公主不參與朝政,但她與宗親的關係非常親密,誰爭取到大公主的支持,也就變相的得到了大部分宗室的支持,這對皇子們很重要。
蕭南點點頭,道:“郎君說的是,明日我便回趟親仁坊,跟阿孃好生說道說道。”
說完了正事,室內的氣氛還是有些凝重,崔幼伯便笑着說道:“對了,娘子今日收了許多賀禮,卻差了爲夫這一份呢。”
蕭南微怔“禮物?郎君不是一早就送我了嗎?”一支雕工馬虎的白玉牡丹huā頭簪。
崔幼伯沒說什麼,只是笑了笑,起身進了寢室的裡間,不一會兒又捧着個小匣子走出來。
將匣子退到蕭南榻前,崔幼伯點了點下巴:“娘子,這是我送娘子的生辰禮物,還望娘子喜歡。”
討厭,到這時候了還玩兒神秘!
蕭南嘟了嘟嘴,好奇的打開那匣子,六寸長、四寸寬的黑漆木匣子裡放着幾張契約,她伸手拿起最上面的一張,定睛一看,訝然道:“酒肆的房契?”
接着她又拿出其它的一一詳看“這是掌櫃、大廚的賣身契?還有烏氏邸店的‘飛錢’?這錢是?”
崔幼伯揉了揉半乾的頭髮,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這是我過繼到榮壽堂後,阿婆按照崔家規矩分給我的一家酒肆。一來是讓我練手,好知道持家的艱辛;二來也是給我外出交際的huā銷,我畢竟做了官,平日裡難免要跟同僚出去吃酒、品茶,所以、所以得了這酒肆後,我就沒告訴娘子。娘子,你、你不會怪我吧?”
一邊說着,崔幼伯一邊偷眼看着蕭南的臉色,見她並沒有什麼不滿,才又繼續道:“這確實是我存在烏氏邸店的飛錢,是我做官以來的俸祿。另外還有些祿米,我已讓酒肆的掌櫃幫忙賣掉了,所得的銀錢也存入了邸店。”
蕭南看了看那飛錢上的金額,唔,不多,可也不算少。她心裡默默算了算崔幼伯一年的俸祿,絹帛、銅錢再加上祿米,總數差不多是這個數。
等等,崔幼伯把俸祿都存了起來,他平日裡的huā銷從哪裡來?難道只靠那間酒肆?
是了,這纔對嘛,蕭南乍看到酒肆的房契時還在納悶,崔幼伯既然有這個產業,當日遇到白氏的時候,爲何不出錢給她買個宅子。
這會兒她纔想明白,崔幼伯平日裡的huā銷不小,那間酒肆的紅利估計都讓他用掉了,唯一的存款是他爲數不多的俸祿。
而按照崔家的規矩,凡是有差事的郎君,每月得了銀錢都要上繳,有需要的時候再從賬房支錢。
老夫人自不會要崔幼伯的錢,蕭南也從未問過他的俸祿,可崔幼伯深知家裡的規矩,並不敢亂huā,最後乾脆存了起來。
如今,崔幼伯將這些以禮物的名義,全都交給了蕭南,蕭南覺得,她是不是可以理解爲,這傢伙終於在心底認可了她的身份,然後把私財和工資全都上繳?!
不管崔幼伯的目的如何,蕭南卻很高興,因爲,崔幼伯此舉充分表達了他對於妻子的尊重,爲此她高高興興的收了那匣子。
但,蕭南怎麼都沒有想到,她剛對崔幼伯升起一絲的好感與期盼,崔幼伯反手又給了她一個沉重的打擊。
“什麼?你說把楊家小娘子接到榮壽堂?還讓我好好對她?”
蕭南不可思議的看着崔幼伯,彷彿沒聽懂他話裡的意思。
崔幼伯不敢看蕭南控訴的目光,雙眼四處亂看,喃喃道:“娘子,我、我……這次是我對不住娘子,可我也沒辦法,姨丈一家除了在遼東的三郎和表妹,其它人全都葬身梁州,表妹一個人實在可憐……還有,我、我也做了錯事,如果不把表妹接過來,她就沒活路了呀……”(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