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過史書的人都聽說過‘鄭莊公克段於鄢’的故事,知道鄭莊公的人,也瞭解了一個名詞兒——寤生。
正常情況下,生孩子都是頭先出來,但寤生則是腳先出來,嬰兒的小腳再來個分叉、踢騰,就給產婦造成極大的痛苦,孩子也就有可能發生危險,一不小心就是一屍兩命。
“寤、寤生!”
崔大傻眼了,他雖不懂婦科,但他看過史書呀。鄭莊公是武姜的親生兒子,可就是因爲出生的時候是寤生,讓武姜受了不少苦,武姜纔會這般討厭他。
想想吧,讓一個母親厭惡自己的親生兒子,這寤生該是怎樣的痛苦。
“是,是呀,郎君,現在郡主的產道開了,可孩子的腳卻先出來了,如今小腳岔開卡在了產道了,郡主大出血,可孩子卻生不出來。”
穩婆甲終於喘勻了氣,一股腦的將產室的驚險現狀說了出來。
“什麼?你是說喬木難產?”
老夫人也呆住了,她騰地站起來,搶步走到穩婆甲身邊,疾聲追問:“怎麼會這樣?之前診脈的時候不是都好好的嗎?還說喬木身體好,腹中的胎兒也極好。”
難產這種事兒,在醫療設備完善的現代都是個難題,弄不好就只能‘二選一’。更不用說在醫療資源如此匱乏的古代了。
老夫人沒生產過,可她活了幾十年,聽多了婦人因難產而一屍兩命的慘事。
如今這種情況竟讓蕭南遇到了,她一時也沒了主意。
穩婆甲急得不行。裡面的郡主娘子命懸一線,耽擱不得,“老身也不知道呀。不過,現在郡主情況危急。還請老夫人和郎君早做定奪呀。”
“定奪?什麼定奪?”
崔大終於回過神來,他一把抓住穩婆甲的胳膊,嘶啞着嗓子問道:“你是不是有什麼辦法?啊?”
穩婆甲吞了吞口水。眼珠子滴溜溜在老夫人和崔大身上轉來轉去,欲言又止:“這個,老身可以用按摩的手法,幫郡主調整胎位,不過,孩子可能……”
這就是保住大人,犧牲孩子了。
“不行。娘子我要,孩子我也要!”
崔大的眼睛都紅了,他的兒子呀,他整整爲他讀了七八個月的書,每天清晨。他都會跟肚子裡的寶寶打招呼,小傢伙也聰慧,每回都活潑的踢踢小腳丫迴應他。
就在昨天,崔大還趴在蕭南的肚子上和兒子打招呼,小傢伙頑皮的東踢一下西踢一下,隔着肚皮,他甚至聽到了孩子怦怦的心跳聲,那般有力,那樣鮮活……
“如果保孩子。那郡主可能……老身這兒有上好的催產湯,但郡主現在已經大出血,再不止血,根本就撐不到孩子出世。”
即使保孩子,也不一定成功,但大人肯定沒命。
崔大的手顫抖得厲害。頭一次,他感覺到選擇是這般的痛苦,他也終於體味到了什麼是身爲男人、身爲父親的責任。
面對妻子和孩子的生死關頭,崔幼伯,猛然間長大了,也成熟了!
現在不是哭的時候,裡面躺着的是他的摯親,是鼓勵他讀書的娘子,是他快樂她更快樂、他憂心她更憂心的妻子,是爲他生兒育女、陪他走完人生道路的伴侶……他必須做出決斷。
用力抹了把臉上的淚水,崔幼伯堅定的說:“保大人,我、我要保娘子。你,你們儘量保住孩子——”
他哽咽難言,雙腳發軟,跌坐在產室的牆根兒,頭埋在雙掌間,眼淚嘩嘩的往下流,他的兒子,他期盼了幾個月的兒子,他連一面都還沒見就無奈放棄的孩子……
產牀上的蕭南,痛得已經沒有了感覺,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氣,濃密的長髮已經被汗水打溼,髮梢還滴着汗珠兒,雙股間溫熱的液體不停的往外流。
“郡主,郡主~~”
玉簪和玉竹都被嚇壞,兩人一左一右圍着蕭南,眼淚滴滴答答的落在產牀上。
“靠,賊老天,不帶這麼玩兒人的吧?!”
蕭南心裡的小人已經豎起了中指,只覺得好大一盆狗血潑到了她身上——她居然也面臨着保大保小的選擇。
自己活着,還是要孩子?
蕭南感覺自己的精神和肉體分離了,此刻,她完全感覺不到身體的疼痛,也聽不到四周人慌亂、焦急的聲音,她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以及腹中那個漸漸微弱的脈動。
孩子,她的孩子,難道註定沒出生就要夭折?
忽然間,蕭南竟有種迷茫的感覺,自己重活這一世,到底是爲了什麼?
報仇?還是追求幸福?
如果只是復仇,以她現在的身份,是件極簡單的事兒。
她不過是讓蘇媽媽去打了個招呼,李敬這個進士科新郎君至今還沒有通過吏部的銓選,在客棧裡坐冷板凳呢;還有那個白氏,她只是將韋源外宅的消息透給了安同郡主,都不用她出手,白氏就在京城‘消失’了。
等他們受夠了煎熬,她再給他們個‘痛快’,這個仇也就算報了。
可然後呢,報完了仇,她又該如何?
蕭南猛地發覺,她很對不起腹中的孩子,懷孕這段時間裡,她忙着算計這個算計那個,忙着安撫這個收攏那個,想得都是陰謀詭計,孩子在她肚子裡,怎能不受到絲毫的影響。
因爲自己穿越又重生的經歷,蕭南特別信因果循環。
所謂因果,一飲一啄,莫非前定。
她前頭在殫精竭慮的籌算,如今老天就給了她一個教訓。
否則,爲何之前定期診脈的時候,太醫和醫女都說她的胎像穩定。胎兒健康,偏偏到生產的時候就‘寤生’了呢。
呵~~寤生,這是怎樣的人品爆發才能遇到的奇事呀。
蕭南苦澀的扯動了下嘴角,精神也重新與肉體融合。那種將身體撕碎的痛感再次襲來,讓她忍不住慘叫了一聲。
“郡主,您怎麼了。嗚嗚。你們都愣着幹什麼呀,你們兩個,不是醫女嗎,還不幫郡主診治。”
玉竹聽到蕭南聲嘶力竭的痛呼聲,又着急又心疼,一把扯過扎着手站在一旁的醫女,推搡着把她推到產牀前。“快呀,你不是會鍼灸嗎,快點給郡主止血呀。”
鍼灸?!
對呀,她怎麼忘了還有這個法子。
蕭南扭過頭,啞着嗓子吩咐道:“參片!”
玉簪一直緊緊盯着蕭南。忽然聽到這細微的聲音,她忙轉身從一旁高几上取了一片切好的參片,送到蕭南的嘴邊,讓她含着。
苦澀的藥味在嘴裡蔓延,蕭南覺得有了幾分力氣,這時,窗外傳來崔幼伯悲慟的聲音:“保大人,我要保娘子!”
剎那間,蕭南淚水奪眶而出。她對這個丈夫一直很失望,有時也會懷疑自己選擇留在崔家到底對不對。但此刻,她發覺,崔幼伯也不是那麼差勁。
只這一句話,蕭南覺得她過去一年的努力沒有白費。
深深吸了口氣,蕭南將參片壓在舌下。對窗外喊道:“不,保孩子。郎君,讓人去請劉一真。”
劉一真是太醫院的太醫,最擅長針灸,人稱‘劉一針’。
玉竹聞言,不等崔幼伯回答,她搶先回道:“婢子這就去,郡主,您一定要撐住。”
說着,用力擦了擦臉上的淚水,玉竹大步出了產室,和崔幼伯打了招呼,便奔去後院馬廄,牽了匹最快的大宛駒,狂奔着出了親仁坊。
襄城郡主難產,又有大公主的情面,玉竹非常順利的請來了劉一針。
飛快的趕回崔家,劉一針腿腳發軟的下了馬,還不等穩下神來,就被那個彪悍的女人拖進了葳蕤院。
崔幼伯正等得心焦,見劉一針來了,忙跌跌撞撞撲過去,求神醫救命。
但劉一針畢竟是男子,哪能進產室,玉竹只得把兩個醫女叫出來,讓她們仔細介紹了下蕭南的情況。
兩醫女相互補充的說完,劉一針臉色凝重,他思忖好久,在崔幼伯和玉竹雙重催促下,才鄭重的對那個善鍼灸的醫女說道:“取三陰交穴,先止住血。然後讓穩婆按摩腹部,你則點按至陰穴,以調整胎位。隨後再刺合股、支溝、太沖……”
醫女精神高度集中,一邊聽一邊在心裡默默重複着,唯恐漏下一絲半毫——沒辦法呀,屋裡那位可是襄城郡主,如果在她的手上出了事,她也要陪葬。
醫女聽完又重複了一遍,確定無誤後,這才返回產室。
“三陰交……”
醫女拿着銀針,輕輕的在蕭南腳踝上方的三陰交穴紮了下去。
“哎喲,血止住了!”
穩婆乙一直盯着,見終於止住了血,忍不住歡呼一聲。
第一步的成功,讓那醫女有了信心,她忙叫來穩婆甲,告訴她按摩的位置和力度,自己則找到至陰穴,用手指輕輕點壓着。
“嗚~~”
蕭南只覺得肚子被人拉扯、扭轉,痛得她忍不住喊出來。
“郡主先忍忍,孩子的腳馬上收回去了。”
蕭南疼得大汗淋漓,穩婆甲緊張得滿頭大汗,她一邊輕輕揉着,一邊安撫蕭南。
“娘子,你還好吧?”
崔幼伯還在廊廡下亂轉,聽到蕭南的慘叫,他腳下一個踉蹌,再次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蕭南已經疼得說不出話來,哪裡還顧得上回應。
屋子裡的兩個穩婆活似拉拉隊,交替喊着,“郡主,用力呀,胎位已經調整過來了,您再加把力……郡主,用力,已經看到孩子的頭了,用力……”
良久,太陽已經高懸正空,屋子裡終於傳出一聲清亮的啼哭。
“生了?!”
崔幼伯猛地擡起頭,還不等他掙扎着站起來,產室的門開了,穩婆甲喜滋滋的出來報信——
“恭喜郡馬,恭喜老夫人,郡主生了個白白胖胖的小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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