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最喜歡的不是我。
君無過的話,輕易地就揭露了她的謊言,儘管這件事在碧落宮大部分人的眼裡都已是既成的事實,敢在她面前這麼說的,君無過還是第一個。
那些仰她鼻息的面首,根本不敢說這種引火燒身的話。
沉水忽然覺得心裡煩悶不安,起身抓過一旁架子上擱着的乾淨布巾擦乾了身上的水,換上了乾淨的齊胸襦裙。
洗淨曬乾的衣服上有好聞的味道,她每次嗅着,就好像又回到幼時,自己還在那個人懷抱裡的那些年。
那時自己的孃親玉寰舒剛剛登基,每日馬不停蹄地奔波繁忙,無暇照顧年幼的女兒,又不忍將她丟給奶媽們看管,便着貼身近衛抱着,自己走到哪兒,就把女兒帶到哪兒。
比起孃親,沉水更多的時間是在這個年輕男子的懷抱中度過的,玉寰舒偶爾忙裡偷閒,纔會把女兒抱過來親一親,哄一鬨,其餘的時候,大都是分身乏術的。
那人身上的味道,和那些年吃過的零嘴,聽過的曲看過的舞走過的每一個地方,至今也仍是沉水心中無法超越無法替代的美好回憶,即使出於各種各樣的目的她在碧落宮中養着衆多面首,也沒有一個能夠讓她割捨掉那人的依戀。
可是割捨不掉又如何,她很清楚,在那人的眼裡,自己永遠是被他抱來抱去的小孩兒,而不是會成爲他妻子的人。
沉水在妝奩前坐下,打開鏡匣,透過銅鏡望着自己胸前的傷。
距離受傷那天已經過去了七天,正如天逍所言,刺客留在自己身上的掌印已經開始消散,但仍可清晰地辨認出五指,可見那人打得極狠。
“咦?”沉水忽地注意到有些異樣,自己胸前的掌印,怎麼瞅着,像是有六根手指?
她還以爲自己看錯了,又反覆確認了幾次,那掌印的小指根處,確實還有一片不甚明顯的瘀痕。
這麼說來刺客的右手有六指,這一特徵十分罕見,抓到刺客的可能性也就大得多了,沉水一陣欣喜,當年的漏網之魚,這回絕不會再讓他逍遙了。
必須馬上告訴……
思路行到一半,忽地卡住了,沉水不禁猶豫了,這件事應該告訴誰?娘不在宮中,統領內宮侍衛的師父龍涯也不在宮中,難道要告訴解憂?或者告訴君無過?他們倆雖與自己關係親厚,但終歸是遠離政治中心的人,手上也沒有調動近衛的權限,說了也是白搭。
不驚動大家,偷偷派人去查去抓?
呵……原來沒有心腹也是一件挺棘手的事,看來是得着手培養幾個武藝高強的心腹,來替自己辦事了。沉水打定了主意,等師父回來就立刻去找他要幾個信得過的人,這素竹小樓只有丫鬟沒有侍衛,再出什麼事,可就麻煩了。
不過這些也是遠水解不了近渴,如果等龍涯回來再查刺客的事,人早不知跑哪兒去了,還是得儘快,又要眼下就在身邊的,又要信得過的,這……
沉水嘴角撇了撇,實在不願意接受自己腦海中浮上的那個名字。
“含霽,”不一會兒丫鬟們上來倒洗澡水,沉水叫住其中一個,“知道天逍住在哪兒嗎?”
含霽略帶奇怪地反問:“天逍?公主,奴婢不認得這麼個人。”
沉水這纔想起那傢伙該是沒告訴別人他的俗家名字,只得改口:“就是那個和尚。”
含霽恍然大悟:“公主說的是不苦大師啊,他……”“公主要找他?奴婢去請他過來。”含光打斷了含霽的話頭,主動請纓。
沉水眉頭微皺:“我只問你們他住在哪兒,沒說要請他來。”含光的插嘴讓她不由得提高了警惕,難道天逍住在什麼不得了的地方?
“公主問他住在哪兒,難道不是想過去找他?”含光卻絲毫沒有察覺到主子的疑慮,笑着折起屏風,開窗換氣,“雲姑娘吩咐過了,讓奴婢們守着公主,哪兒也不許去,公主想見他,奴婢去請就是了,要是說了住處,公主說不定會偷溜出去,到時候可又要被雲姑娘責備,連帶奴婢們也要挨罰呢,公主可饒了奴婢們吧。”
原來是這麼回事,沉水哭笑不得,是自己太多心了,碧落宮就這麼大塊地方,他能住到哪兒去?還是別讓解憂擔心的好。
……也千萬別,打草驚蛇。
“這樣吧,含光,你過去告訴他一聲,讓他做完了該做的事,抽空出來一轉,我在老地方等他。”
含光面露訝色:“公主還是要出去?別啊,被雲姑娘逮到……”
沉水笑了,將她推向門外:“沒事的,不會連累你們挨罰,去吧。”含光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下樓去了。
雖是這麼定了,但沉水還是忍不住好奇,天逍到底住在哪兒呢?
當天夜裡,沉水躺在牀上等啊等,困得不行了也不見人來,不由心裡犯嘀咕,難道那傢伙聽不懂這麼簡單的暗號?做完了該做的事,就是休息的時候,老地方,就是還讓他悄悄從窗戶爬上來,有這麼難理解的?
熬到二更,沉水實在是撐不住了,昏昏睡去。
一連幾天都不見人來,沉水終於放棄了,這傢伙八成腦袋不夠用,還是明天直接派人去請他來好了。打了個呵欠正要翻身睡覺,忽然聽到窗外有人小聲叫自己名字:“沉水!沉水!”頓時打了個激靈,翻身披衣下榻,來到窗邊,那腦袋不夠用的傢伙終於出現了。
“你怎麼到現在纔來?”沉水微慍道。
天逍一手扒着窗框,另一手撓撓光溜溜的後腦勺,不好意思地說:“你那個君哥哥剛吃過飯就跑來和我拉家常,一直聊到剛纔宵禁了才走,就耽擱了。”
君無過跑去找他?沉水狐疑的目光在他臉上掃了掃,心說該不會是跑去爭風吃醋了吧,君無過不像是會做這種蠢事兒的人,算了,一會兒再問,現在的重點是——“我好幾天前就叫含光去給你遞了話,你怎麼到今天才來?”
“啊?啊~~罪過罪過,貧僧該死,竟然讓公主空閨寂寞了這麼久,稍後就向公主賠禮、哇啊!”
下流的話還沒說完,忍無可忍的沉水已抽出瓶中的畫卷,狠狠敲向他的光頭。
“我叫你再胡說八道!”若不是怕驚動了樓下的丫鬟們,沉水真想直接把人拍下樓去。
“不說不說,不說了,先讓我進去,”捱了打以後,天逍果然老實下來,三兩下爬進房裡,摸着頭頂上腫起的大包,哭喪着臉道,“哎呀好疼,公主下手真狠。”
沉水掂了掂手裡的卷軸,陰沉着臉道:“少羅嗦,你爲什麼現在纔來,再敢亂說話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天逍比她高了許多,此刻摸着頭,駝着背站在她面前,一副可憐模樣,無比溫順地回答:“公主叫我做完了該做的事以後來,我當然是得先把事辦完,那天偷襲你的刺客,我追查了這麼久,到今天總算是抓到了。”
“已經抓到了?”沉水愕然望着他,自己本是想告訴他線索再讓他去找,誰曾想他竟是抓到了人才來,原來他把“做完了該做的事”理解成了這個。
“阿彌陀佛,貧僧說抓到了,那自然是抓到了,”天逍雙手合十,叨叨道,“不但抓到了,問完話以後,貧僧還替公主還了他一掌,然後就放他走了。”
沉水剛高興沒一會兒,眨眼就被他氣得七竅生煙:“你放他走了?怎能放他走,行刺王族乃是死罪,你怎麼能把人放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