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寰舒淡淡一笑,喟然道:“水兒啊,娘也不瞞你,這些日子娘時常發夢,夢見……夢見你爹,就站在牀前,就站在那兒……看着我,我和他說話,他也不答,只是那麼靜靜地、悲傷地看着我……”
沉水一驚,心猛地沉了下去。
“娘自知時日無多,”玉寰舒說着,眼中隱隱有淚光,“只求你能有個依靠,幸福快樂,如果娘挨不過這道坎,孩子能生下來便罷,希望你能將他好好撫養成人,若不能,娘便唯有帶着她去見你死去的爹了。”
說完,輕輕垂下眼簾,哽咽了聲。
沉水頓時心如刀絞,撲上去緊緊抱着娘:“娘,別丟下我,您別丟下我!您說什麼我都答應,別丟下我一個人……”一想到娘撒手人寰後,自己便再無依靠,偌大的一個祥國內憂外患,全都要自己一個人去承擔去應付,便如同墜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中一般恐懼,幾乎無法呼吸。
玉寰舒也用力將她抱在懷裡:“傻孩子,娘也想護着你一生一世,過去娘從不苛求你學習,便是希望你能無憂無慮,不要受皇位所絆,若你將來不願意繼承皇位,娘老了以後,會傳爲給止霜的孩子,娘知道他十分喜歡你,必不會傷害你,你們若能相互扶持,那便是最好不過的事。”
“您別說了,別再說了,”沉水小聲抽泣着,“您讓我怎麼做我就怎麼做。”
正是悲傷難以自已之時,殿外傳來丫鬟通報:“陛下,少師大人和尋公子都到了,是否傳他們入殿?”
點幽也來了?這麼說那第三席是爲他準備的?沉水來不及多想,就被玉寰舒從懷裡推了開來:“讓他們稍等片刻。看你,臉也花了髮髻也歪了,快下去叫含光給你整理一下。”
片刻之後,沉水整理妥當,玉寰舒才放那二人進來,賜了座,天逍執禮謝恩,尋點幽卻仍是那冷冷淡淡的模樣,只朝黃紗後瞥了一眼,什麼也不說。
酒菜都端上來後,玉寰舒的聲音從紗帳後面傳來:“都隨意些,不必拘束,再過幾日我們就都是一家人了。”
沉水剛喝了一口桂花釀,聞言險些把酒從鼻孔裡嗆出來。
娘這話什麼意思,一家人?這兒可坐着兩個男人,沉水用帕子掩着口直咳嗽,眼在他們倆之間瞟來瞟去,雙方都是面露訝色,想問又不知該如何問。
“我本打算過了年就找你們商量這事,但身子一直好不起來,也就耽擱了,”玉寰舒慢條斯理地說着,渾不管他們仨都緊張而迫切地盯着她、等下文,“水兒前段時間學習勤奮,已有大長進,這都是少師大人不辭辛勞、悉心教導的結果,實在功不可沒。”
天逍忙謙虛幾句不敢,對沉水連使眼色——怎麼回事?
這說來話就長了,況且現也不是說話的時候,沉水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就搖了搖頭。
玉寰舒又道:“這三個月來水兒的表現令我深感欣慰,已初步具備身爲人君的能力,而我的身體卻是一日不如一日,所以我決定擇吉日爲她迎娶太子妃,隨後便會下詔退位,說是太子妃,其實緊接着就要做皇后了。”
聽到此處,尋點幽冷笑一聲,將酒杯一擱,拂袖便要走。
丫鬟早得到玉寰舒的指示,他一起身,便上前攔住:“對不起,尋公子,陛下吩咐過不能讓你走。”
“你們的家裡事,我沒興趣。”尋點幽冷傲地擡了擡下頜,矜持地道。
“尋公子此言差矣,”玉寰舒語中帶笑,“數年前我與貴國東照陛下籤訂虎牙關協議時,就已爲兩家訂下婚約,如今東照陛下已去,生前又沒有子嗣,尋公子身爲華國王室最後一人,無論願不願意,都要與小女履行婚約。——除非公子自認已經不是遲家的後人。”
他的話說到一半的時候,殿中的三人就齊齊愣住了,尋點幽愕然回頭,睜大了眼盯着那黃紗帳背後朦朧的身影,半天才將信將疑地反問:“……我?”
天逍一手一隻筷子,簡直要抓狂了,拼命用口型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沉水先前也沒聽所有這一茬,只能一臉無辜地回望着他:“我也不知道啊!你先冷靜,聽娘說完。”
“尋公子意下如何?”
幾乎是立刻地,尋點幽的目光飄到了沉水的臉上,沉水正在努力安撫不淡定了的天逍,手在他肩上拍了拍,又笑着戳戳他的臉,口型變換,無聲地說着什麼。
彷彿被那親密的舉止刺痛了眼一般,他收回了目光,壓抑着嫉妒的情緒,漠然道:“我不過是個亡國俘虜,你們愛怎麼安排就怎麼安排,不必問我。”
玉寰舒發出一陣愉快的笑聲,像是掐中了他的死穴,說:“尋公子這麼想就好辦了。”
尋點幽眼皮一跳,微微皺起了眉。
“我與東照陛下雖有婚約在前,但也不想委屈了沉水,尋公子既然沒有意見,想必也是不執著於太子妃之位了,”玉寰舒把他拖下了陷阱,接着又說,“少師大人,我知道你與沉水甚是合得來,更是她的良師益友,若與她相伴一生,整個祥國都將受益匪淺。”
剛纔還在抓狂的天逍聞言一愣,脫口問道:“陛下不是打算要我做太子妃吧?”
玉寰舒輕飄飄地把皮球踢回來:“怎麼,你不願意?”
天逍立刻把頭搖得像波浪鼓一樣:“怎麼會怎麼會,做夢的盼不來的,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天逍眼珠子轉了轉,“不知道陛下選的吉日是什麼時候,儲君成婚可是件大事,少說也要準備上半年,沉水光是代陛下處理每天朝堂上的事都忙不過來,還要學這學那,又沒經驗,操辦婚事的人選也要慎重考慮,地震后王都的民宅還沒有全部修復,國庫裡的存銀只怕也不太多了……”
他還要滔滔不絕地陳述,玉寰舒已是出言打斷:“這些都不勞你操心,非常時期,一切從簡,婚期定在下個月二十五。”
天逍大吃一驚:“下個月!再怎麼趕也不用下個月……”“又不要你去操辦,你急什麼,”大婚本就只是個幌子,說得越多越露餡,沉水不想他再說下去,於是扯了扯他的袖子,“你只要回答願意或者不願意。”
尋點幽籠手站在一旁,冷笑道:“願意,何止是願意,簡直要感激涕零了吧。”
沉水假裝沒聽到他的話,只認真地問天逍:“說啊,答應還是不答應。”
“這……我得先問問清楚,我要是說不答應,會、會怎樣?”天逍忐忑地問。
“你說呢?”沉水啪地把玉箸拍在桌面上,陰沉着臉,“在你說不答應之前,最好先選一種死法。”
天逍頭皮一緊,連忙向後躲開了些。
玉寰舒清斥道:“水兒,不可強人所難。少師大人若是不願意,須得拿出能讓我們信服的理由,否則我斷不會輕饒一個膽敢玩弄我女兒感情的男人。”
這話可是威懾力十足,遲東照年輕時候擺了她一道,十幾年後就賠上了整個華國,玉寰舒說話向來算數。
天逍一臉爲難地攤開手:“你們這不是難爲我嗎?我當然想答應,可是下個月就成婚,這……這這這我就不能接受了,實在太倉促了,根本來不及啊。”
聽他這麼說,沉水纔算是鬆了口氣,及笄那次他就撂擔子坑了自己一回,這次要是再耍花樣,真難保自己不跳起拉把他掐死乾淨。
“原來是擔心這個,”玉寰舒笑了笑說,“你要是覺得倉促成婚委屈了你,將來沉水正式登基後,缺了的儀式再補就是了。我知道你在家鄉還有孃親和其他兄弟姐妹,到時候都請了來也是不妨,本來也該請來的,人多也熱鬧些,宮裡是許多年不見熱鬧了。”
本來說到這個份上已經是周全的打算了,如果是真心相愛,何必在乎這些小節,但天逍卻異乎尋常地固執:“不行,不是這些俗禮的關係,下個月不行,至少也要明年開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