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這突如其來的狀況,直驚得夏侯繆縈本能的往後退了一大步,有些不知所措的望着她,連一把嗓音,都不免語無倫次起來:

“你這是幹什麼?”

而赫連煊早已伸出手去,欲將她扶起來,語聲心疼而焦切:“琬兒……”

容珞琬卻顯然拒絕他的攙扶,依舊固執的跪在原地,微擡的臻首,以一種仰望的姿態,望着夏侯繆縈,蒼白如玉的面容,小小一隻,嬌弱而無助:

“王妃娘娘,我求你幫幫我,不要讓我嫁給司徒銳……”

微顫的嗓音,帶着彷徨無措的乞求,從面前女子的口中,一字一句的吐出,這樣的情形,即便是鐵石心腸之人,只怕也是做不到無動於衷。

夏侯繆縈眼睜睜的看着她就要磕下頭去,心中卻不知爲何,只覺一片煩亂,忙一邊道着“你先起來再說”,一般俯低身子,就要去扶她。

但容珞琬似乎打定主意,若她不答應她的乞求,便不起身一般,只堅定的望着她,似水明眸裡,有泫然欲泣的流光。

夏侯繆縈頓住想要繼續攙扶的手勢,緩緩站直了身子。

“容小姐,我不是不願幫你,但我想不到,我能夠爲你做什麼……”

最初的震盪過後,夏侯繆縈已是漸漸冷靜下來。既然這容珞琬特意着人請了她過來,自然是想好了一切,纔會有如今這一番相求的舉動。看來,她只需站在這裡,聽她有什麼話說就好。

意識到這一點,夏侯繆縈心中不知是怎樣的一種滋味。她本不願以惡念來揣度面前的這個女子,但眼前這種情勢,叫她也不由的懷疑,她是否真的像看起來一樣無辜呢?又或者,她真的僅僅只是不想嫁給司徒銳,所以才病急亂投醫?

一頭霧水。

她腦中一片紛雜的思緒,面前的容珞琬卻仿若在聽得她的鬆口之後,蒼白的臉容上,明顯升起抹希望的容光,迫聲開口道:

“王妃娘娘,只要你肯幫我,一定有辦法的……”

夏侯繆縈望着她如溺水之人抓到一根浮木般的神情,不管真心還是假意,若這個時候,她還無動於衷的話,便未免太過不通人情。

赫連煊瞥了她一眼,眸底情緒,晦暗難明,只是轉首去扶那跪在地下的一襲單薄的身子:

“琬兒,起來吧……”

在她掌下的女子,有如受驚的小鹿,不確定的望了望夏侯繆縈,又望了望近在咫尺的他,終於任由他將她扶了起來。

一時之間,屋裡的幾個人,誰都沒有開口,偌大的房間,有一種詭異的沉默。

“我聽說,父王今日一大早,已經傳了旨意來,三天之後,待容小姐身子好轉,便要隨北昌侯回國……”

夏侯繆縈不知自己爲什麼要以這個話題,打破這尷尬的靜默,但這本來就是事實不是嗎?況且,這也應該是容珞琬將她叫來,請她幫忙的直接誘因。

秦侯已經下旨,令容珞琬嫁於司徒銳,金口一開,已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她夏侯繆縈再自以爲是,也不認爲自己有能力左右秦侯的決定,況且,司徒銳那個行事詭譎的傢伙,既然千里迢迢的來了這裡,便絕不可能輕而易舉的放棄,不管他是爲着何種理由,一定要娶容珞琬都一樣。

夏侯繆縈只覺得頭又開始隱隱作痛。卻聽容珞琬嗓音澀然,喃喃開口道:

“是我爹……父親他連多留我些時日都不肯,迫不及待的想要將我送走……我知道,他不想我留在這裡,與妹妹爭奪阿煊你……”

說這話的容珞琬,眸底一片如水的哀傷。那些被至親至愛之人拋棄與出賣的悲痛,如萬千蛛絲一般,縈繞在她的眼裡,似隨時都會不能承受的滾落出來。

夏侯繆縈更多的是一種愕然。容大將軍對這個女兒的冷漠與疏離,在王宮的時候,她已經看得很清楚了,她也曾試圖猜測過造成這種現狀的原因是什麼,但她沒承想,原來面前的容珞琬看得如此清楚,只因她的出現,妨害了他愛的那個女兒的幸福……人心的偏差,即便是親如父母子女,也不可能做到一視同仁,總有輕重貴賤之分。

夏侯繆縈不免有些惻然。

下意識的去看赫連煊的反應……他知道嗎?知道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他心愛的兩個女子的父親,而一切的根源,更竟是他自己……所以說,這算是紅顏禍水嗎?這樣一想,夏侯繆縈突然覺得這件事挺可笑的。

赫連煊仿若能夠看穿她這一剎那的嘲諷與幸災樂禍,淡淡瞥了她一眼,卻並不見什麼情緒。或者,此刻對他來說,更重要的是他身畔的這個女子。

“本王會去找琰兒的……”

他這句話說得輕淡,聽不出什麼喜怒,夏侯繆縈心中,卻是不由的一動。轉念又一想,他一直將自己掩飾的很好,她看不懂他,也沒有什麼出奇。況且,無論他說這話到底有什麼意思,也都只不過是他跟容珞琬、容珞琰之間的恩怨情仇,與她夏侯繆縈沒有半毛錢的關係,何用她在這裡耿耿於懷,揣測難安呢?

夏侯繆縈不由的有些啞然失笑。

一旁的容珞琬,卻顯然一片驚慌,急切道:

“不要……阿煊,你不要去……我不想因爲我,令你與妹妹起什麼齟齬……自小,父親便更疼愛妹妹一些,他會這樣做,也是誤會我會搶走你,想要維護妹妹罷了,我不怪他……”

說到此處,終是難忍悲苦,大滴的淚水,從容珞琬晶瑩如月的眼瞳中滾落出來,似斷了線的珠子,一顆一顆,清脆而通透,直砸進在乎的人心底。

美人,即便是哭起來,也還是美人。只會叫人愈加心憐。

夏侯繆縈不是不動容的。但是,卻不知爲何,總像隔着一層什麼似的,令她不由的維持着一段安全的距離,望着面前這嬌弱如風雨中飄搖的玉蘭花一般的女子。

赫連煊清冽而暗沉的嗓音,就在這個時候響起,說的是:

“本王不會讓任何人再將你從本王的身邊帶走的……”

他這番話,語聲一如既往,不見什麼情緒,仿若說的是再尋常不過的一件事情,夏侯繆縈卻不由的心中一動。她能夠清楚的感覺到,這一剎那的赫連煊,渾身散發的那種隱忍的氣勢,那是一種不允許被任何人奪走他生命中至重要的東西的勢在必得,隱隱帶着些莫名的恨意,壓抑的極深。

夏侯繆縈不知爲何,竟不由的覺得有些不寒而慄。意識到這一點,她突然發現,她與他之間的距離,彷彿不知不覺間,又推遠了一些。

一時倒有些沉默。像是心底緩緩襲上一汪海水,又苦又澀的滋味,灌滿骨血的縫隙,說不出來的壓抑滋味。

面前的女子,輕聲呢喃着“阿煊”,望向他的一雙明眸,情深綿延,繞開千絲萬網。

夏侯繆縈遠遠在一旁瞧着,有若不曾登場的局外人。

頓了頓,突覺現在並不是糾纏這些兒女情長的好時候,迫着自己斂去心底一切莫名的情緒,夏侯繆縈開口道:

“不知王爺可有了什麼打算?”

一句話,倒彷彿是將面前兩個人之間流淌的綿綿情意,打碎了,揉開來,飄蕩若離。不管怎樣,都算將話題轉回瞭如何讓容珞琬不至於嫁給司徒銳這件事上來了。

赫連煊望了她一眼,眸中意味,不甚分明。夏侯繆縈卻是心中一沉,頗有些被人看穿的心虛之感。

但只是須臾,男人已轉了目光,一雙清清冷冷的寒眸,也不知落在何處,瀲灩的極深,嗓音暗沉:

“琬兒是否嫁給北昌侯,對父王來說,並無多大影響……這件事的關鍵,只在於司徒銳,除非他肯主動退婚,一切問題便迎刃而解……”

夏侯繆縈心中又是一動。誠然,她亦知道,司徒銳的態度,纔是整件事的根源,但若要讓那樣一隻妖孽,主動退婚,談何容易?最關鍵的問題是,沒有人知道他心裡想什麼,他非得娶容珞琬的原因,究竟是什麼?

不知爲何,夏侯繆縈直覺,他並不是喜歡容珞琬,喜歡到非她不可的地步,所以,這樣的動機,才越發叫人捉摸不透。

想想那一張天妒人恨的俊顏,夏侯繆縈便不由的有些頭疼。但奇怪的是,她居然不討厭他。好吧,那種感覺,就像你遇到的是一個長不大的孩子,一個狡黠的、惡作劇的,卻偏偏又帶着某種稚氣的漂亮的混蛋。

腦中閃過他僵硬的向她眨眼的情境,夏侯繆縈不由思緒飄的遠了些,連赫連煊寒眸幽深的瞥了她一眼,都沒有察覺。直到一旁的容珞琬輕喚一聲“王妃娘娘”,她似乎纔回過神來。

“我想,讓司徒銳主動退婚,並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夏侯繆縈不由的有些尷尬。倒像是當場被人撞見了某件隱秘之事一般。

“所以,琬兒才斗膽請王妃娘娘幫忙……”

便聽容珞琬輕聲開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