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一番話說得極之輕巧,甚至可謂是溫柔,但落在夏侯繆縈的耳朵裡,卻堪比一道驚雷,狠狠劈到她身上,只叫人悚然一驚,如遇鬼魅夜啼的不寒而慄。
她倒不是奇怪,他竟然連是她在大馬路上救了容珞琬這件事都知道,她只是惱他爲什麼要當着衆人的面,挑明這件事的險惡用心……無疑,他這句話,是特意說給她身旁那個名喚赫連煊的男人聽的吧?正自渾身僵硬着的時候,覆在她手上的大掌,卻在這個時候,陡然一鬆,那近乎厭惡的離去的手勢,像一根尖銳的針一般,瞬時扎到夏侯繆縈的心底,手上少了男人的禁錮,冷意森然的空氣,剎那灌滿她的皮膚,如無數細小的蟲蟻,無孔不入的鑽進手背與掌心,啃噬着她的骨髓。
其實她應該多謝司徒銳的,不是嗎?要不是他,赫連煊也不可能這麼輕易的放鬆了對她的一雙手的蹂躪。
在心底無聲的笑了笑,夏侯繆縈不由的思忖着該用怎樣的表情,對付對面的那個男人,只是,甫擡起頭,卻正觸到他射過來的灼灼視線,然後,她就這樣眼睜睜的看着,他一雙近乎透明的淺灰色的眸子,確切的說,是他的右眼,向她眨了眨……眨了眨……夏侯繆縈只覺整副身子,在這一剎那,都瞬間僵硬如石,除了驚恐的望着對面的這個男人之外,思緒一片空白……剛剛,這司徒銳是向她眨眼睛了嗎?就是那種生澀的、偏偏又出奇的性感的眼睛眨呀眨的動作……此刻,男人弧線優美如丘比特之弓的脣瓣,正盪漾着微微的笑意,襯得他整張英俊的面容,都有一種孩童般的稚氣,他就這樣悠悠的望着她,一雙明眸裡全是小狐狸陰謀得逞的得意與狡黠……這樣的司徒銳,完全就是一個漂亮的混蛋,既邪惡又優雅,這樣的他,當真是叫人,想氣都氣不起來。
一想到就在剛剛,他向着她僵硬的眨着眼睛的動作,夏侯繆縈終於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這清脆的笑聲,在一觸即發的緊張氣氛中,顯得是如此的突兀,以至於整個大殿之上的人,一剎那間,目光全都轉向了她。
夏侯繆縈被這衆多的各懷心事的眼睛盯着,瞬時有如芒刺在背,那些那鯁在喉嚨裡,還未來得及逸出的笑意,就這樣硬生生的卡了住,噎的她一陣咳嗽連連。
夏侯繆縈只覺尷尬的要死,這一刻,她終於明白,爲什麼會有人希望有個地縫,可以讓自己鑽進去的渴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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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事吧?”
清清冷冷的嗓音,卻在這個時候,帶些關切般的響起,夏侯繆縈只覺一雙溫厚的大掌,輕輕的撫上了她的後背,一點一點的幫她順着氣……這熟悉的嗓音,這熟悉的觸感,夏侯繆縈整個身子,僵在當場,動也未動,連一腔的咳嗽,都彷彿忘了。
“我沒事……”
半響,夏侯繆縈才找到失去的聲音,身子卻幾乎本能的往旁邊側去,不由自主的就想要避開男人的觸碰。
赫連煊察覺了她的意圖,寒眸瀲灩,有極銳利的精芒,一閃即逝。一雙微帶粗糲的大掌,卻順勢再一次牽住了她的小手,滑膩的肌膚,摩挲着他薄繭的掌心,有些些的燙意。
眉目微不可察的一皺,赫連煊輕聲道:
“手上怎麼這麼燙?”
說話間,溫厚的大掌,卻是已攀上了她光潔的額頭,那裡,比她手上的溫度,還要更燙一些。
“你發燒了?”
沉沉嗓音,帶些疑問,又彷彿是確認,一時之間,也聽不出什麼情緒來。
夏侯繆縈被他略帶薄繭的掌心,輕輕觸碰着,只覺那處的肌膚,似乎更熱了些。
“我沒事,可能是昨天沒有睡好的緣故……”
伸出手去,夏侯繆縈覆上那撫在她額頭上的大掌,然後將它輕輕移了開來,低聲解釋道。
赫連煊定定的望着她,一雙漆如夜海的寒眸,越發的深不見底。
“是風寒?”
夏侯繆縈聽到他沉聲開口問道。但她卻聽不出,從他口中吐出的這三個字,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情緒。
她很想就這樣告訴他,是呀,她是有些風寒……其實,在進宮之前,她已經感覺出來身子的不適了,昨夜她幾乎是穿着一身**的衣服,在冰天雪地的山間,待了大半夜,不得風寒,那纔是奇事……好吧,任性是要付出代價的,感到頭昏腦脹的時候,她已經後悔的恨死了自己……若非要進宮,她早已躺倒在牀上,睡個昏天暗地了。只是,進宮之後,司徒銳的出現,以及接踵而來的一系列問題,令她暫忘她還病着的這一事實,現在被赫連煊這麼一提,倒彷彿先前一直壓抑着的痠痛症狀,一齊在這一刻冒了出來似的。
呵,赫連煊,也難爲他竟然察覺到了她患了風寒……之前,他握着她的手那麼長時間,都一直絲毫無感,這會兒,倒覺出來她的不妥了……她是不是應該感到受寵若驚呢?夏侯繆縈突然覺得自己這個念頭,說不出來的滑稽。
“沒事……”
搖了搖頭,夏侯繆縈也不知爲什麼,要這麼的強調她沒事。只是,她能夠如此清晰的感覺到,在她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身旁的男人,落在她身上的瀲灩寒眸,似乎又沉鬱了幾分。
然後,她覺出,他緩緩將視線從她身上,移了開來。
“父王,繆兒身子不適,兒臣想先帶她回煊王府休息,請父王恩准……”
溫淡的語聲,自有一番丈夫爲妻子擔心的關切之情,恰到好處的從赫連煊的口中吐出,只是,聽到他這樣開口,夏侯繆縈卻是不由的身子一僵。
她真的很想轉過臉去看看他,此刻的赫連煊,到底一張俊顏上有着怎樣的表情。但她突然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興趣知道。就像她根本不知道,說這話的他,到底真的是爲着她的身體狀況着想,還只是,想要藉着她身子的不適,從這場宴席上退場,不必面對司徒銳提及的有關容珞琬的事情……無論是何種理由,她都不想知道。
倒是大殿之上其他人的反應,有趣的多。
首先,正對面的赫連爍,聽到她身子不適的反應,下意識的望了她一眼,目中有沒有關切,不甚分明,倒是在聽得赫連煊開口的時候,一雙料峭的桃花眼裡,便瞬時只剩一片漣漣冷笑了,顯然,他已看穿了赫連煊的把戲……對於這一點,夏侯繆縈真的不想細究……倒是一旁的司徒銳,他定定的瞧向她的視線裡,毫不掩飾的氳着幾分真心……他是真的在關心着她病的重不重這個問題……夏侯繆縈能夠察覺的到……一時之間,卻不知是怎樣的一番滋味……“既然繆兒身子不適,不如先招太醫診治一下,陛下,你說如何?”
一片沉寂當中,洛妃娘娘溫潤柔軟的嗓音,適時的響起。
赫連武宸沒有開口,不知在沉吟着些什麼。
夏侯繆縈能夠感覺到,握在她手上的大掌,不自覺的緊了緊。所以,身旁的這個男人,他真的是如此的急於想要離開這裡的吧?因爲那些可能牽連到容珞琬的事情?
他真的是如此的在乎她……
夏侯繆縈突然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可笑的小丑一般,卑微的被他當成一件擋箭牌……他一定很高興自己在這個時候,發現她患了風寒吧,終於讓他尋得可以正當離去的藉口……但顯然,這個大殿上的其他人,卻偏偏又不想這麼輕易的放過他們。
這可真是有意思。
笑了笑,夏侯繆縈突然開口道:
“多謝洛妃娘娘的關心……只是,兒臣自己的身子,自己有數,不用勞煩太醫,等回到了王府,兒臣自己熬副驅寒的藥,也就好了……只是,兒臣在病中,實不宜繼續在這裡待下去,還請父王讓兒臣回王府歇息……”
款款起身,夏侯繆縈向着那高高在上的秦侯,恭恭敬敬的斂衽了一禮。
她能夠感覺到,席上衆人的目光,在她說出這番話的時候,目光紛紛落在她身上的那種想要將她洞穿一般的溫度。
包括她身旁的赫連煊。
她不想知道,他望向她的這道視線裡,到底有着怎樣的情緒。就像她這麼做的理由,不是爲着他一樣。她只是真的覺得累了罷了,這不輕不重的一場風寒,折磨的她頭疼欲裂,她實在沒有力氣,再待在這裡,繼續做戲下去,或是,看着別人做戲。
僅此而已。
一時之間,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的轉向了那高高在上的男人,等待着他的決定。
緊繃的氣勢,有如拉的極緊的琴絃,一觸即發。
忽見一名太監匆匆走來,在秦侯面前低聲說了些什麼。
赫連武宸沉沉面色,似乎停頓了須臾,然後點了點頭。
一旁的太監得了令,尖利而嘹亮的嗓音,瞬時響徹在偌大的祥安殿裡,說的是:
“宣容珞琰、容珞琬覲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