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靈醒來發現自己在留香閣的閨房,丫頭稚兒正守在她牀前手託着下巴頭一點一點地打着瞌睡。她感覺身上傳來陣陣痠痛,特別是脖子後面像被人打折了骨頭似的疼。
“我不是……糟了!”
清靈微眯的眼睛突然瞪大,霍地坐起身來掀開被子就往門外跑。
可她剛跑到門口就被一個丰姿卓越的女人堵了回來:“靈兒,你又想去哪裡啊?”
“孃親?!”
清靈驚訝地看着正走進門的女人,震驚得頭腦都有些不靈光了。因爲她自懂事以來,孃親就一直幽居深山,從未涉世一步。
“你不用去了,他已經死了”清宛鳳扶着貼身侍婢的手走進清靈的閨房,坐在桌前靜靜地看着瞬間被驚呆的清靈,嘆了一口氣道:“若不是爲娘去得及時,只怕你也和宮凝香那丫頭一樣,和那風含影黃泉路上作伴去了。”
清靈蘊滿水霧的美眸輕閃,震驚得有些語不成聲:“他……他真、的死了?”
清宛鳳見清靈這副模樣,知道她是對死去的風含影有了感情,也不掩着瞞着直截了當地說了實情:“一劍穿心,還能活嗎?爲了圍殺他,青埂峰去了起碼有一千餘人。宮凝香帶着數十親信就想去救人,結果連山腳下的林子都沒進得去就被人殺了。”
清靈想起來了,她從留香閣跑出去之就直接去了京都南郊。她眼裡看着高聳入雲的青埂峰峰頂,心裡只想着快些上去將風含影帶走。可她剛看到了青埂峰山腳的樹林邊緣,就被人從後面擊倒了。想必那打昏她的人,就是她孃親吧!
“這件事,娘早就知道了是不是?”清靈長長的睫毛輕閃,晶瑩的淚珠順着清麗白皙的臉龐滑下,痛楚的表情我見猶憐。
清宛鳳低頭接過婢女遞過來的茶杯輕啜了一口茶,淡淡道:“知道又怎樣?”
聽到她肯定的答案,清靈就像被人狠狠地捅了一刀,悽苦的哭着問:“那你爲什麼不救他,你明知道女兒……女兒……”
“我知道,你喜歡他”清宛鳳無謂地看着清靈:“但那又有什麼用?他喜歡你嗎?既然他不喜歡也不可能喜歡你,我會爲什麼要冒着生命危險去救一個不相干的人?你知道宮凝香死得有多慘,她可是被人跺去了雙手雙腳,拔了舌頭。他們連幽冥宮都不怕,我們小小的清花荷,向來以消息而不是以武力爲生存手段的清花荷又怎麼以卵擊石去救人?”
說罷,清宛鳳很是不快地問:“難道在你心裡,有了喜歡的男人,孃親的性命就不重要了?”
清靈語塞,孃親說得對,強如幽冥宮少宮主的宮凝香都慘死在青埂峰山腳下,可見這次圍殺風含影的人是下了必誅的決心。她們小小的清花荷想要從這樣的勢力中救人,簡直是癡人說夢,只能白白的去送人命而已。
可是就這樣眼睜睜地看着風含影被人害死,她卻什麼也不能做,這感覺真的生不如死。
清靈死咬着下脣淚如雨下,她想放聲大哭卻不知道自己該以什麼身份去哭。她和風含影從來沒有任何私底下的關係,她和他從來談不上親密,他們甚至都算不上深交的朋友。他活着是別人的男人,死了也依然是別人的男人。
可是她的心,真的很痛!如果可以選擇,她真的很想像宮凝香一樣爲了救他而死,這樣她還可以奢望在黃泉路上得到他的眷顧和憐惜。
清宛鳳看到清靈眼中流露出的輕生之意
,淡漠地說:“你不可以救他,但你可以替他報仇。”
“報仇?”清靈果然擡頭看着清宛鳳,雙眸中閃爍着仇恨的光:“孃親知道是什麼人害了他嗎?求孃親教我,女兒要怎麼做?”
清宛鳳示意婢女將清靈扶過來坐下,定定地看着她簡短地說了三個字:“尹雲初。”
“尹雲……”清靈大驚:“不可能!她不可能殺他!”
清宛鳳冷笑了一聲,語氣頗爲嘲諷地說:“她是不可能殺風含影,可害死風含影的最終真兇卻是非她莫屬。誰讓她招惹了瓊遼太子,又去招惹大錦的將軍和皇帝,弄得這幾個男人都爲她神魂顛倒,非要得到她不可。自古人只知道女人會吃醋,卻不知道這男人爭風吃醋起來,比女人更兇狠千倍、萬倍。”
清靈是何等聰慧的女子,瞬間便將參與圍殺的人猜了個遍:“孃親您的意思是殺了尹雲初?用她的死來報復那些害死影的人?”
“殺了她?”清宛鳳斜眼覷着清靈道:“我們殺得了她嗎?”
清靈搖了搖頭,她就連救風含影都做不到,又怎麼置重重人馬保護中的尹雲初於死地?
清宛鳳語拖長了音調說:“靈兒,你到底還是太年輕了。你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一種比死更殘忍、更痛苦的折磨,那就是咫尺天涯。我們只要將風含影的死訊告訴尹雲初,她就會活得比死痛苦。而我們附上的圍殺名單,又會讓她身邊的所有人因她無法化解的恨而痛苦。他們會用他們的一生來償還殺死風含影響的一時之快,這不是比殺了他們更好嗎?”
“可尹雲……”清靈抿了抿脣,到底還是有些於心不忍:“影如果泉下有知,他不會希望看到這樣的復仇方式。”
清宛鳳輕哼了一聲淡淡道:“我早就知道你下不了這個決心,所以這件事你還是靜心觀望吧。娘已經借鳳臨樓的老闆娘碧落之名將風含影的死訊捎進了皇宮,最遲今晚尹雲初就會收到消息。只不過她到底能知道多少,那就要看大錦皇帝的到底想讓她知道多少了。”
清靈從清宛鳳的話裡似乎聽出了別樣的味道:“孃親,您這是在變相幫大錦皇帝的忙?您知道大錦皇帝和尹雲初之間必有一天會揭開這個糾葛,所以您借碧落的手趁早揭開了這一切。如果女兒沒猜錯,您一定將大部分的責任都轉嫁給了他人,反將大錦皇帝的罪孽大大削弱了對不對?而這個消息名出碧落之處,尹雲初一定會偏信,您爲什麼要這麼做?”
清宛鳳輕輕擱下茶杯起身搭住侍婢的手,默然不語地向門外走去。
清靈極度不解地看着清宛鳳正要離去的背影,她自小在清花荷長大,卻在今天才知道清花荷還與皇家有聯繫。而且時至今日,她愛的人死了,孃親這所謂的報仇之法實際上卻是包庇嫁禍之法,這讓她無法接受。
“孃親,您不覺得您欠女兒一個解釋嗎?您爲什麼要偏幫大錦皇帝?”清靈氣憤地怒聲斥責:“他也是害死影的兇手!如果因爲您的混淆視聽而誤導了尹雲初,如果因爲這樣而讓大錦皇帝最後如願,影在九泉之下如何冥目!”
清宛鳳回頭目光幽深地看着清靈只說了一句話“我真正的名字,叫白宛鳳”,說罷她便轉身扶着侍婢的手走了。
清靈愣了一下,瞬間張大了嘴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二十幾年前先帝曾經偶遇一位江湖俠女,二人之間締結了一段美滿姻緣,不久那江湖女子產下
一位皇子被賜名“帛”,深受先帝喜愛。
而後來那名江湖女子因獨攬榮寵而被衆人嫉妒,幾年後先帝更是突然離奇爲那女子出殯發喪,並追封爲貴妃。外間有各種傳言,傳得最盛的就是那女子是被五皇子的母親害死的,據說此事是皇子玄帛親眼所見。
而那江湖女子的閨名,就叫白宛鳳。
清靈自小在清花荷長大,熟悉天下各門各派、各宮各訪的辛辣秘聞。關於皇宮這段曾輕轟動一時的寵妃秘密出殯一事又怎能不知道?可她萬萬沒想到,她的孃親竟然就是這段秘聞的主角!更令她想不到的是,這樣說來她竟是大錦的公主,而大錦的皇帝玄帛,竟是她的親生哥哥!
“怎麼會這樣!”
清靈一下覺得腦袋裡千頭萬緒像要爆開一樣,她突然醒悟了過來。原來並不是她們清花荷的內部線報出了問題,而是孃親一開始就在暗中幫助大錦皇帝,她的親生兒子、自己的親哥哥。所以孃親不想讓風含影得到準確可靠的消息,所以孃親要偏幫着大錦皇帝替她開脫罪孽。
說什麼清花荷沒有能力去救人,孃親根本就沒想過要去救人。她不但沒想過去救風含影,她甚至還在半路上打暈了自己。
說不定自己派去通知辛梓的人也被孃親截下了,她根本就是要幫着大錦皇帝置風含影於死地!
清靈像瘋了一樣坐在那裡又哭又笑,原來算來算去她也是害死風含影的元兇之一。她一直以爲自己是個堅強有勇氣的女人,以爲自己可以憑着聰明智慧活得精彩獨力。最後她卻發現,她的能力是這麼的渺小,以致自己愛的男人死在面前,她卻連哭的資格都沒有。
那侍婢扶着清宛鳳站在門外透過窗棱看着屋子裡清靈的情形,“娘娘,看來小姐是誤會了”一直跟在清宛鳳身邊不曾開口的侍婢用傳音入密說。
清宛鳳轉身離開,邊走邊冷漠地說:“那就讓她誤會吧,反正她這輩子都沒機會知道,她是替她那賤人母妃來我身邊贖罪的。那賤人刺我一劍害我落下病根終身受苦,我便要她的女兒一世跟在我身邊受折磨。”
“娘娘說得是,如今娘娘回了京,是不是該進宮去見見皇上?”侍婢小心翼翼地問。
清宛鳳停頓了一下,滿是滄桑的眼中盈起淺淺一層淚光,輕嘆了一口氣道:“既然在他心裡我這個孃親已經死去多時,那就當我早就死了吧。如今再見,你讓他如何自處?不見,我仍然是他心中最值得懷念的母妃,如果見了面,我和他便都成了罪人。”
侍婢滿是唏噓地點點頭,心有悲悽地感嘆:“只是皇上始終太可憐、可孤單了。”
“所以我才千方百計要遂了他的心願,幫他留住尹雲初”清宛鳳想到記憶中還是幼童樣貌的玄帛,目光中流露出母親的慈愛:“先帝假仁假義負我,那賤人害了我他不予追究反替下落不明的我發喪。如今我的兒子得了他的天下,殺了那賤人上下滿門,也算是替我這個活得不明不白的未亡人出了當年的那口惡氣。這麼些年,他雖有哥哥的扶助,到底還是難爲他了。”
“上天一定會繼續庇佑皇上、庇佑娘娘的”侍婢說着寬慰的話,扶清宛鳳從留香閣後門出去,上了一輛早已停在那裡多時的馬車。
這一段深宮隱秘也隨着那滾滾而去的車輪再度被掩沒,就像這世間所有從來不曾被澄清的那些事情一樣,註定會成爲歷史長河中一朵浮不出水面的浪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