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某處富商的宅子裡,暖暖正慢條斯理地沏着茶。
上好的茶葉兒在剛剛煮沸的清水裡浸着,緩緩舒展開曲捲的小葉子;彷彿又渙發了初綻枝頭的盎然生機,將滿壺清澈的白開水也渲染成了一片鮮豔的淡綠色。嫋嫋的清香瀰漫在整個房間裡,如同窗外初升的月色一樣清新醉人。
窗邊一盆仙綠梅開着幾串粉嫩的花朵,映着煙翠的窗紗、皎潔的月色顯得十分典雅。
氣氛美好而寧靜——如果裡間沒有傳來被綁着的,富商一家人因爲驚嚇而忍不住發出的嗚咽聲的話。
辛梓坐在暖暖對面,靜靜地看着她。
他彷彿看到了從前,看見了血盟根基剛剛穩固的那段時光。
那時的暖暖也常常這樣坐在房間裡的沏茶,窗外溜金般的陽光從窗子裡灑進來;暖暖淺淺的微笑是溫暖的,陽光是溫暖的,於是辛梓的心也覺得很溫暖、很溫暖。
他早就知道過去的那種美好是殘缺的,所以不惜一切想要去彌補,到頭來卻發現那不過是一場可悲的笑話。
他就像一個被戴上面具推上臺演戲的戲子,自己卻不知道真相;把別人的戲臺當成了自己的世界,把別人寫好的角色當成自己的人生。
而那個人,就是他的母親,他不能怨恨!
暖暖擡眼淡然地迎上辛梓的眼神,脣邊綻開一抹溫柔的笑意,將沏好的茶斟了一杯緩緩推到他面前說“我記得你只愛喝第一次的頭茶,後面的總嫌味道不夠”,語氣輕盈溫柔一如往昔。
“因爲你給我的世界近乎完美,所以我便理所當然地認爲我身邊的一切都要是完美的,哪怕是我所喝的每一滴水”辛梓淡淡在回答,平靜的眼神沒有波瀾,也沒有生氣。
暖暖笑了:“看來我真的很愛你。”
“愛我的是暖暖,不是你”辛梓停頓了一下,喉結艱澀地滑動:“但是她……就要死了。”
暖暖正在替自己斟茶的手抖了一下,茶水灑在絹
白的桌布上,沾溼了上面繡着的粉色薔薇花。剎那間,那薔薇便有了生動的顏色,像剛剛盛開一般鮮豔欲滴。
隨着水漬在桌布上暈開的痕跡,暖暖眼前出現了很多畫面。她看見另一個自己怎樣將孱弱的雙手化成了強硬的羽翼,爲的只是護着懷裡的嬰孩不被風吹雨打、日曬雨淋,同樣也不會被任何人、任何事傷害。
那個孩子是另一個自己的一切;
那個孩子,
現在正坐在她面前,用陌生又絕望的眼神看着她。
她的心明明不痛,可是眼淚卻自然而然地開始在眼眶裡打轉,然後衝了出去,決堤般地滾落。心底最深的某個角落,有個聲音在對於她吶喊:“求求你,不要傷害梓兒,無論如何……”
辛梓的眼神裡有了些希翼,他放在雙腿上的手慢慢握緊了。
暖暖放下茶壺,擡起右手食指在自己臉上颳了一下,然後漠然地看着那一指的淚漬:“我以爲我的眼淚的在那個時候就已經流盡了呢,原來還剩了一點。也好,有時候太開心也需要掉那麼一兩滴,這樣才顯得夠開心。”
然後她翻轉手腕,開始輕輕撫弄已經長到手背的暗紅色斑紋,彷彿辛梓已不存在。
辛梓緊握的拳無力地鬆開,看着暖暖手臂和脖頸上像藤蔓一樣密佈的恐怖斑紋,眼底寫滿了絕望和悲哀。
京都的夜依然那樣繁華,時光彷彿已將這種繁華定格;年復一年、日復一日,永遠不會改變。
風含影坐在風來茶樓樓上臨窗的位置,右手三指輕捏着一杯涼透的茶水,出神地看着街道上熙熙攘攘來往的人。月牙白的髮帶絞着一縷髮絲搭在肩頭,和他一身雪白的衣袍渾然一體,越發顯出他的身影清雋,風姿卓絕。
茶樓對面是一間成衣商輔,也是京都最好的成衣商輔。雖然現在是夜間,但進出那間商輔的人依然絡繹不絕。
風含影淡漠的眼神突然一凝,視線緊緊鎖住了剛從對面成衣輔裡走出的兩個
人。
爲首的那人身着一襲華貴的藍衫,目似寒星,面帶七分睥睨天下的傲氣三分冷冷的微笑,正是武林神秘的新任盟主白承澤。而他身後緊緊跟着的,則是與其形影不離的白桎。兩人出了成衣輔並沒有馬車前來接迎,白桎也沒有僱請馬的意思。他們就像成衣輔裡最普通的客人一樣,出了成衣輔之後偶爾交談,悠然而從容地向街道的一頭走去。
“欲蓋彌彰”風含影心底閃過這四個字,淡淡地收回眼神,拿出幾兩碎銀子放在桌上也起身離開了茶樓。
他知道,他與玄帛註定會有一場生死較量,但不是現在。所以,他現在沒有太多的時間去找出玄帛就是白承澤的確切證據,以證明玄帛對尹雲初的種種欺騙與設陷。他必須在玄帛趕回來之前,先去見尹雲初一面。
——儘管他什麼都不打算對她說明,只是想見一見。
風含影走下茶樓時,白承澤和白桎的身影早已經消失在街道的盡頭。
邁開腳步,走向皇宮的方向,他心裡突然有些惆悵又有些緊張。
他不知道如果見到她後該說什麼,也不知道當她再說出要他走的話時,他是該像以前一樣,一句話也不說就默默轉身離開;還是擁抱着她,直到不能不離開的那一刻……
再次踏足皇宮,穿梭在那些巍峨的宮殿之上,看着宮中那繁星般的輝煌燈火,風含影突然覺得自己在這樣的環境裡是那樣渺小。渺小得讓他有種無力的感覺,現在的尹雲初就像陷在遙遠黑暗中的明珠;他明明知道她就在那裡,卻沒有辦法取回來。
但是,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放棄。
即使粉身碎骨,也會去。
宣龍殿的方向仍然燈火通明,御前待候的小克子也還在殿外守候,就像平時玄帛仍在殿裡批閱奏摺的樣子。皇宮裡一片寧靜,似乎玄帛根本沒有出宮。
如果不是察覺到雲繡宮那近似銅牆鐵壁的層層暗哨守衛,風含影幾乎也要認爲玄帛仍在這宮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