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皇宮裡再度陷入一片燈燭的世界，那搖曳的燈光燭影在今夜，看起來有一種無端悲涼的感覺。
玄帛右手執着筆，左手習慣而自然地扶着一本待批的奏摺，眼神有些飄渺地看向宣龍殿外深深的夜色。
從在他這個位置可以從一片迷離的燭影中隱約看見一方星空，那些明滅不定的星光就像這世上每個人明滅不定的人生。誰也不知道那片屬於自己的光芒在黯淡後還會不會再亮起來，亦或是從此永遠寂滅？即便他是九五之尊，他也同樣不能完全把握自己的命運。
“皇上，琪妃娘娘求見。”
宣龍殿外，傳來小克子儘量放輕，怕驚擾了玄帛的聲音。
玄帛的眼神一跳，目光從遠處收回，一邊放下手中的筆一邊在心底沉吟：“比預想來得要晚了些……”
“宣！”
玄帛的聲音聽起來與平常無異，臉上的表情也以最快的速度恢復到蘇美人最熟悉的樣子。
蘇美人手捧着羹湯款款走進來之時，見到的正是她心中的那個人。他的眉、他的眼，他隱藏於眼神中的那一抹極致的溫柔，與舊時一模一樣。
而玄帛看到蘇美人時，心臟卻輕輕收縮了一下，一種莫名的感覺悄然擴散。
——今天的蘇美人很不一樣。
她身穿一襲淡綠如煙的輕紗委地紗裙，肩上披着一抹潔白的輕紗。身上沒有任何飾物，髮式也僅梳了一個簡單的髻子，妝容輕淡顯露出她原本姣好的容顏。
原來，她也可以是這樣一個清新婉約的女子；
原來，她行走間也可以裙衫翩然，飄飄然若仙女降臨……
可是最爲不同的是她此刻的眼神，玄帛無法言喻她此刻看向他的這種眼神，但他的心卻忍不住在這樣的眼神下有些許動容了。這種感覺，他從未在任何人身上感受到過，即便是蕊雲初或尹雲初看他時，他也不曾有過。
玄帛的眼神中不禁露出一抹猶豫，但這猶豫僅僅閃現了一秒便一閃而過，取代的是一慣的堅定。
“皇上，夜已深沉；雖然朝中之事重要，但皇上也要保重身子纔是”蘇美人定定地看着玄帛柔聲說：“臣妾親手熬了一碗蔘湯，送來給皇上補補精神氣兒、解解乏，請皇上享用。”
她的聲音一如繼往地溫柔，只是少了一些媚俗多了一些堅定。
玄帛的眼神在蘇美人和她身後宮女手中的湯碗上來回不定地掃了幾眼，心裡不禁在這想：莫非朕看錯她了？難道這女人還蠢得想毒死朕不成？
蘇美人親手捧了湯碗款款上前，玄帛習慣地微微皺了皺鼻子，卻沒有聞到記憶中的那股濃香，反倒有一股很好聞的清香傳來。這香氣似乎很熟悉，像在哪裡聞到過。玄帛略一思索便想起來了，這樣淡淡的感覺不正是尹雲初特有感覺嗎？她從不愛薰香，身上卻有一股女兒自然的體香。
想到這裡，玄帛再看向蘇美人的眼神中不禁多了一些厭惡。
——這個女人除了裝瘋賣傻、爭風吃醋，她還能再低俗一些嗎？
她不是要學雲初嗎？
好，就讓她知道知道，她和雲初之間的差距究竟有多大。
“朕今晚不太想喝湯”玄帛臉上掛着淡淡的笑，看似不經意地將蘇美人放在御案上的湯碗往旁邊一掃，說：“不過經愛妃一提醒，朕還真有點餓了。愛妃啊，雲妃新發明了一樣菜式叫水蒸蛋，很是美味，既然來了就一起嚐嚐吧。”
說完，不等蘇美人反應玄帛便揚聲吩咐道：小克子，去把雲妃做的水蒸蛋拿兩碟來，朕要和琪娘分甘同味。”
蘇美人面帶微笑眼底卻閃過一抹苦澀，屈身謝恩：“謝皇上。”
玄帛走下御案，轉入內殿；立刻有幾名宮女布好了飲食器具等物。
蘇美人略顯安靜地坐在玄帛身邊，表情看不出喜怒。只是她每次忍不住想要擡眼去玄帛，卻強忍着只掃到玄帛衣角的目光內，包含着濃濃的深意。這一股深意這世界上除了她之外，誰都不知道，也沒有人能懂——就算是身邊這個與她同牀共枕了兩年多的男人。
她知道，從一開始她就知道，
他們只不過是同牀異夢罷了；儘管他曾經看起來那麼寵溺她。
尹雲初所發明的水蒸蛋很快很端上來，淺淺的一層金黃上面隨意散着些許添香植物，色澤很誘人，賣相卻很普通。
但蘇美人初一聞到那股清香她的脣邊便綻開了一抹苦笑，她終於輕輕擡眼看了一眼玄帛，眼神極爲複雜難明。至少，玄帛完全不懂她這一眼的深意，只是本能地提高了對她的防備。
“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
蘇美人軟言道，看似平靜地在宮女的伺候下拿起精巧的銀勺極爲優雅地淺淺嘗了一口，眼中閃過一抹異彩。這味道，比她想象中更令人回味無窮。那入口即化、無比嫩滑的感覺，天下無一物能及。
玄帛明顯看出了蘇美人表情中的異樣，略帶些傲意地問：“愛妃覺得如何？”
“看來雲妃妹妹有一雙無人能及的巧手”
蘇美人臉上的笑意更盛，眼底的寒芒卻也更濃。品嚐着這極妙的美味，她的心卻如吞噬了天下至毒一般絕望地抽痛起來。
她如何能聽不出玄帛語中對尹雲發自真心的寵愛，又如何聽不出玄帛言語間對她的不屑和打擊？
只是……
蘇美人好幾次欲言又止，但直到最終離開她心裡的話一個字也沒說出口。
畫扇跟在蘇美身後，心底有些惴惴不安。自從得知皇上會封雲妃爲皇后這個消息後，她主子就變得和往常很不一樣，雖然較以前更安靜了，卻也更讓人害怕了。
她彷彿完全變了一個人一樣，行爲再也不似以前那般魯莽，心思深沉得令人發怵。
宣龍殿內玄帛也在思索。
他斜依在龍椅中，右手肘撐着扶椅，一手輕扶着線條極爲修俊的下巴，俊逸的濃眉輕輕皺着。在他腦海內，蘇美人端着羹湯走進來時擡頭看他的那個眼神始終無法消散。這一眼讓他驚豔，也讓他的整個神經爲之緊崩，那種感覺像是如臨大敵，細想卻又不是……
“她到底意欲何爲？”玄帛百思不得其解，眉頭皺得更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