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克子端着拂塵的手微微一攏,小心翼翼地擡起頭看了玄帛一眼。蠕動了一下嘴脣到底沒敢搭話,他可不敢狂妄地認爲玄帛是真的把他擡到了同等的地位來和他說話。
良久,玄帛回身看了小克子一眼,像是認真又像在開玩笑似地問:“你會是散佈這個消息的第一個人,朕說得對嗎?”
“奴才不敢!”
小克子趕緊高舉雙手低垂下頭,心裡卻揣測不明聖意。
玄帛微微一笑說:“朕要你敢。”
小克子聞聲疑惑地擡起頭來,卻見玄帛神色堅定,一股的可抗拒的君王之威自然顯露。小克子惴惴地應喏:“奴才……遵旨……”
這樣說應該是符合了皇上的心意了吧?
玄帛笑着點了點頭轉過身繼續往前走,小克子看不到的是,玄帛此時的眼裡充滿了掙扎之色。將尹雲初放在風口浪尖實非他所願,可她若不在風口浪尖這場爭鬥勢必會拉據很久。他一再的想將她隱藏,可又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的改變主意;他一再的想讓她遠離危險,卻又不得不再三將她置於危險。
因爲他知道,他必須用最快的速度將她綁在身邊。否則,早晚她又會飛走。
他一直有這種感覺;
——會再次失去她的感覺,所以他不能再等。
哪怕是兩敗俱傷,哪怕是一同隕落;只要不再是孤單一人,只要可以在一起。而玄帛要儘快冊立尹雲初,給她正名、宣佈她是他所有的這個決定在第二天晌午變得更加堅定。
昨天還是豔陽高照的好天氣,今天卻變得陰雨綿綿。初夏沉悶的雷聲在厚重的雲層裡翻滾,就像碾在人心裡的石磨,讓人壓抑、煩躁不安。
尹雲初站在長長的迴廊上,看着細密的雨滴綴落湖面。
重重疊疊的漣漪未散又起,無論湖水多麼清澈也再看不見水面底下的安閒的游魚。雲初想,這樣小的風浪都能讓魚兒全部躲避起來,一個人能承受的風浪和波折到底會有多大?
“我是該叫你尹兄弟,還是尹姑娘?”
一個耳熟的
聲音突然響起,尹雲初眼神微微一跳,轉過頭去定定地望着來人,脣邊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那有什麼分別嗎?”
儘管做好了心理準備,但再次看到着女裝的尹雲初,諸葛寒玉還是忍不住呼吸一窒。
她身着一襲粉白的輕紗,娉娉婷婷地站在那裡;像一朵雨後的白色薔薇,看起來很貼近,卻又感覺很遙遠。彷彿觸手可及,又擔心這只是一縷幻影,觸之即散。
“真的沒有想到……我還以爲……”諸葛寒玉突然覺得有些窘迫,他揚了揚俊逸的眉看着湖上翩然而動的荷葉抿脣不語。
尹雲初以爲他是介意自己騙了他那麼久,垂下眼簾謙疚地說:“對不起,有些事我也是身不由己。”
“覺得這皇宮裡比外面更美嗎?”
諸葛寒玉答非所問,神情很認真地看着尹雲初,從未有過的認真。
尹雲初看着諸葛寒玉,聰明如她,又怎麼看不出他眼底的深情,又怎麼聽不出他話裡的深意。只是,這場糾葛拖累了風含影已經超出了她的負荷,她又怎麼能再將他扯進這場旋渦?
她嘆了一口氣,眼神淡淡地投向遠處的湖面,說:“皇宮是人間最爲高貴的地方,這裡的風景自然也是最好的。”
諸葛寒玉的神情僵了僵,不能置信地問:“此話可當真?我以前認識的尹雲……”
“你以前認識的尹二公子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我”尹雲初暗暗深吸了一口氣,轉身看似淡然地注視着諸葛寒玉燦若星辰的雙眸說:“諸葛將軍,捫心自問,您對我瞭解多少?你甚至連我真正的姓名都還不知道。我並不叫尹雲,我叫尹雲初。你所見到的一切出自尹雲之手的詩文乃至兵法,都不是雲初的智慧,而是雲初拾一位隱世高人的牙慧,用以引人注意的手段。”
諸葛寒玉怔怔地後退了一步,雙脣有些顫抖:“你……雲……”
“還有”尹雲初淡淡一笑道:“難道以將軍的才情謀略,還看不出雲初在楓城這幾場戰爭裡的到底充當了什麼角色嗎?將軍沒有將雲初正軍法,雲初很感激。可是將軍,雖然雲初
的本意並不是要加害於大錦,但云初也絕不能壞了將軍的名聲。所以雲初想得很清楚,要達成目的,留在將軍身邊並不是最好的選擇,只有當今皇上,纔是雲初最終的依歸、最強大的依靠。所以這皇宮,自然也會是雲初人生中最不能磨滅的美景。”
諸葛寒玉沒想到她會這麼直白地將他的心事說出來,眼中頓時流出痛楚之色:“你竟然全都知道。既然你都知道,也應該明白。正是因爲看出你對大錦並無惡意,所以我才假裝什麼都不知道。你想要的目的,想必與我有莫大的聯繫,爲何不繼續下去?聰慧如你,怎能不知皇宮裡的兇險勝過戰場千萬倍?”
尹雲初眼神掃動間,看見不遠處的一叢青青楊柳後面有一片明黃的衣角。
她輕輕嘆了一口氣微笑着說:“兇險又如何,雲初本就屬於這裡。你知道京都有篇禁文叫《非雲說》嗎?我們家鄉有一句話說得很好,‘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雲初選擇在這裡,可謂求事、求情、求榮華富貴一舉三得,又何必捨近求遠。對於將軍,雲初唯有說抱歉。”
“你怎能是貪圖榮華富貴之人?你怎能是貪享安逸之人?你怎麼可能會愛上這長門深宮?尹雲初,我們雖然相處時日並不多,可我諸葛寒玉一直都是在用心看着你。你若說你愛上了風含影,或許我會相信。可你若說你留在這裡是因爲愛了皇上……”
尹雲初眉頭一皺,疾顏厲色地嗬斷諸葛寒玉:“夠了!本宮是什麼人,本宮想要什麼,你難道會比本宮自己更清楚嗎?諸葛寒玉,看在相交一場的份上,此事本宮不會告訴皇上,但你也休要再提!將軍也知這裡是四下無人的深宮內院,爲了各自的清譽着想將軍還是請回吧。本宮也累了,恕不能再陪將軍閒話家常,就此別過。”
她嘴裡的“本宮”二字咬得何其重、何其清楚!
諸葛寒玉怎會不明白她想要強調什麼,他抱着一顆火熱的心而來,哪她只露出絲毫的不願意,他就會付出自己的生命換取她的自由。可是現在,他那顆火熱的心就像被人撕扯着丟進了萬丈深淵,不能被救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