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梓冷眼看了看莞兒，沒有戳破她故意放走宮凝香的事，像來時一樣轉身無聲無息地走了出去。現在他沒有心情去理會這些人在玩什麼陰謀詭計，他只關心他在意的人。
莞兒知道辛梓要去哪裡，也沒有追，而是從容走到那張寬大舒適的牀塌上，繼續安逸地躺下了。
轉過院角的時候辛梓突然回頭看了一眼，心裡滑過一個念頭：這個局設來不爲他和宮凝香，難道是爲了風含影？
但是，如果這個局設來是爲了抓風含影的話未免有些可笑。雖然這四周埋伏着的人武功都還不錯，但在風含影那怪物面前還是不夠看的，大錦的皇帝應該不會傻得相信用這種技量就能抓住風含影吧？
輕輕勾起脣角綻開一抹蒼白不屑的笑，辛梓再度四下仔細打量了一下，這回他沒有再找錯方向，直接向尹雲初的寢殿走去。
雲繡宮顯然又經過了另一番悉心佈置，看着路途上那些花盡心思的景置，辛梓心裡也不由得感嘆這個大錦皇帝對尹雲初的確費了很多心思。和玄帛相比，他放棄得實在是太過輕易了。可是辛梓並不後悔那樣做，不是他對她的愛比玄帛或風含影少，而是他不願意因爲自己的捆綁讓她痛苦掙扎。
——讓她痛，不如讓她在別人身邊幸福。
所以，他也一定會幫她得到她的幸福，只要她自己是確定的。
尹雲初一身素白，坐在窗前的月色下就像隨時會趁着皎潔月色而去的精靈。她的臉上平靜無波，甚至連眼神中都沒有任何情緒。
辛梓靜靜地站在寢宮門口看着這樣的她，一抹微微的痛楚在心底盪漾開來——是什麼時候，她變得如此沉靜了？
他還清楚記得，第一次遇見她的時候是在楓城外的馬車上。那時候的她眼睛裡總是閃爍着一抹狡黠，當他和風含影相互詆譭的時候，她曾用那樣含笑的眼神好奇地偷偷打量他。
可現在，她卻受傷至此。
“在想什麼？”很輕很輕的問候，像怕驚嚇到她使她突然飛走一般。
辛梓努力想要裝作風淡雲輕的樣子，像以前見面一樣嘻笑地面對她。可是牽動了好幾次脣角後他才發現，原來他們都失去了那相對快樂的自己。
尹雲初沉靜如水的心突然一跳，飛快地轉過身來。看見辛梓她先是一愣，一抹渴盼和失望如同濺滅的火星在她眼中一閃而逝；然後是驚訝和一些錯綜複雜到或許連她自己都不明白的東西填滿了她的眼神。最後她的臉上只剩下安然友善的微笑，問：“辛梓，你怎麼來了？”
這一切，辛梓都想到了；
她會用這樣的態度來面對他，他早就想到了——親密而值得信賴的朋友，也僅僅是朋友。
讓她在看見他的時候總能展露出輕鬆的微笑，這就是他想要不是嗎？
可是爲什麼，心裡的那份遺憾會越來越深沉？
“如果可以，我真的好想將你帶離這個痛苦的深淵，即便終我一生都不能讓你忘了他，至少我會給你一生的平靜、一世的溫馨。”
這樣的話，辛梓真的很想說出口
，可他動了動脣到底只是輕輕地“嗯”了一聲。
尹雲初第一眼就發現辛梓變了，以前那個總是笑得像孩子般純真的辛梓不見了，眉目間總藏着一股陰鬱，身上飄散着一抹若有若無的血腥味。
她走到桌前坐下，見辛梓也坐下之後關切地問：“你臉色不是很好，還沒有找到暖暖嗎？”
“找到了”辛梓定肯地說，神色間卻更加凝重了：“她躲在一個很偏僻的地方，將一個原本安寧平靜的小村莊殺得雞犬不留。我去到那裡的時候，那裡已經變得一片死寂，方圓百里除了我之外，再無生機。”
尹雲初無法想象辛梓所說的那種景象，但她本能地打了個寒顫，怔怔地看着辛梓不知道說什麼。
辛梓轉頭看着尹雲初，又說：“我在漫天的大雪裡，順着微不可尋的痕跡找到了一個山洞。山洞裡瀰漫着的血腥味幾乎讓我窒息，而山洞三分之二的地方几乎全堆滿了枯骨。”
“啊……”
尹雲初下意識地低呼出聲，腦子裡好像有一個非常可怕的念頭滑過，但又好像因爲無法理解這樣的事情而一片茫然。
“我想，她們已經回京了”辛梓定定地看着尹雲初，篤定地說：“這是我來找你的原因之一。”
尹雲初有些沒反應過來“哦、噢……你是說，碧落也回來了？你有去鳳臨樓去找她嗎，她現在……”，話說到一半突然說不下去了，她驚疑地盯着辛梓確認道：“你的意思是？”
辛梓點了點頭，伸手握緊她的手說：“對，我想碧落已經練了和暖暖一樣的功法。而她在練功法之初，暖暖一定用了自己的血爲引子替她篤基。所以，雲初，如果再見到碧落……無論她表現如何，你都要緊記，她已經不是你所認識的那個碧落了，懂嗎？”
“那……暖暖呢……？”尹雲初喃喃地看着辛梓，嘴裡漫開一抹苦澀。
辛梓的眼神中露出無盡的茫然，輕嘆一口氣道：“我不知道，或許風含影說得對，我應該殺了她。可是我唯一知道的是，我和他對暖暖都下不了手。我無法想象，如果有一天我要在暖暖和……萬一暖暖要來殺你，小初……”
尹雲初的眼睛突然就溼潤了，她知道辛梓沒有說出來的話是什麼，她也能清楚感受到辛梓真誠待她的那顆心。或許別人以爲辛梓放棄她是因爲愛不夠，可她卻知道那是辛梓太愛她的方式，也是他最與衆不同的一面。
要在自己親生母親和最愛的人之間選擇一個生一個死，誰能果斷決擇？
尹雲初雙手握着辛梓的手，含淚微笑地說：“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你可以閉上眼睛，也可以猶豫。我想，如果暖暖還是清醒的，她會和我一樣不會埋怨和責怪你。”
辛梓眼神一跳，定定地看着尹雲初不說話。
他的眼裡似乎流轉着海潮般的情緒，又彷彿什麼也沒有；他的心裡似乎有千言萬語，嚨頭卻緊鎖着一個字也渲泄不出來。
“我可以抱你嗎？”半晌，他語調生澀地說，目光很純淨。
尹雲初輕輕頷首俯過身去雙手輕輕環到他身後
，右手手掌輕輕拍打着他的背。他的頭埋在她肩頸上的發間，她能感受到他溫熱的呼吸吹在她的脖子上。可是這一切都是這樣自然，沒有人有心思去迤儷幻想，也沒有人覺得尷尬不安。
他依賴她，她知道；他深深地依賴她就如同他深深的依賴暖暖一樣，可是他卻從未擁有過她，現在連暖暖都要失去了。
她心疼他的一無所有，卻無能爲力，只能這樣安靜地抱着他，給他一點聊勝於無的安慰。
耳邊傳來極爲壓抑的聲音，斷斷續續的沒有一個完整的音節；聽在尹雲初的心裡卻是那樣撕心裂肺的疼。
辛梓抱着尹雲初，越來越緊、越來越緊；緊得心裡那個念頭是那樣的清晰，從未有過的清晰。
他知道，如果他現在強行帶走她的話，她不會反抗。可是她的不反抗卻不是心甘情願，而是一種無可奈何，是一種對愛情的寬容。
“辛梓，這樣就夠了，放手吧。”
“我和小初，至少要有一個是幸福的。”
“如果一開始遇到小初的人是我，小初會喜歡我多過風含影吧？多想也有這樣一次機會降臨到我身上，如果會有那樣的機會的話，我願意從這一刻起就好好積攢我和小初之間的善緣。”
勸說的、憧憬的話一一在辛梓心底盤旋，最終他還是如輕輕擁抱她時那樣輕輕地鬆開了她，然後忍去眼眸中那抹異常說：“小初，我該走了。”
尹雲初輕輕點頭。
辛梓於是起身默默地向外走，步伐從容鎮定，就像什麼都沒發生。走到寢殿門口時他又略轉過身來看着尹雲初，如往昔一樣綻放出孩子般純真的笑容說、“小初，不要以爲我真的走了”，然後他的身影在眨眼間消失不見。
“呵……”尹雲初輕笑出聲，眼淚卻在那一瞬間潸然滑落。
站在暗處的玄帛看着辛梓離去的身影，臉上再次浮現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身爲男人，他很能體會辛梓對尹雲初的情意，可是每次看到辛梓強迫自己並最終鬆開她時他都十分震憾。
看着寢殿內鬱鬱寡歡的尹雲初，玄帛的心神不禁再次被辛梓所影響產生些微動盪——這樣鎖着她，這樣強迫她來自己身邊真的好嗎？現在的她明明這麼痛苦，真的有把握驅走她內心那樣厚重的傷痛讓自己和她都得到真正的快樂嗎？
“風含影……”
玄帛嘴裡無聲地念出這個讓他羨慕又嫉恨得咬牙切齒的名字，擡眼感傷地看着羣星浩渺的夜空。那是多麼幸運和幸福的一個男人啊！可以自由自在飄蕩在江湖不問世事；做事可以全憑一己喜怒不受權利壓制；還能擁有云初的真心。
如果雲初和這樣的人在一起，從此定然和他一起過着神仙眷侶般的生活……
“不！”玄帛腦海中狠狠地抹去尹雲初和風含影在一起的畫面，神色無比堅定而且狠厲地低喃：“不可以這樣，她只能和我在一起，必定會！”
轉頭再看寢殿內低頭沉思的尹雲初，玄帛足底一頓如一陣旋風般捲到了她的身邊，伸手挑起了她低垂的下巴讓她直視着自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