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知沫回過頭,就看到了唐齊御。他仍舊那樣淡淡地笑着。與身俱來的氣質與這樣嘈雜的氛圍顯得格格不入,她的嗓音頃刻間微微顫抖起來。“唐總,好巧,你也在這邊。”
唐齊御勾脣,“嗯,有幾個客戶在這邊。所以不得不來,你呢。”他的雙目在韓千凝的身上打量了一番,“老樣子。是陪朋友過來的。”
“對了,我剛剛的問題你還沒有回答。”
“什麼?”
“知沫,你這就不對了,你這麼聰明。怎麼會不知道,我在問你,我和你配不配?”
顧知沫怔了怔。而後僵直了身體看着那個面上帶着似有似無的笑意的男人,“唐總說笑了。我和你原本就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怎麼談得上配不配,唐總如果沒有其它事情的話可以去陪那些客戶了。讓別人等久了。不好。”
唐齊御剛想走,那個醉意朦朧的小姑娘就撲了過去,兩隻手直接禁錮住了他的手臂,噴涌着濃重酒意的脣上下開合着,“別走嘛,既然你是顧姐姐的朋友,那就留下來跟我們喝一杯,這樣,顧姐姐就可以不用顧及,放心地喝酒了。”
以爲唐齊御會拒絕,卻不想他只是輕描淡寫地“嗯”了一聲,緊接着,便真的在顧知沫的對面坐了下來。
他問吧檯要了一杯酒,然後做出了一個你隨意的手勢,緊接着,被直接灌下去了一杯酒。
“哇,你酒量真好,”兩隻手用力地拍動了幾下,然後韓千凝便把自己的注意力轉移到了顧知沫的身上,“顧姐姐,你也喝一杯吧,有你朋友在,我們不會出事的。”
顧知沫無奈地扯動了一下脣角,然後端起了面前的三角杯,藍色的液體在她的喉嚨口滾動,儘管難以下嚥,她還是硬生生地把一杯酒吞到了肚子裡。
只是,她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她剛剛喝的那杯酒是經過精心調製的,酒量濃度極高,只一杯,她就已經產生了頭暈目眩的症狀,她努力地支撐着自己的身體,耳邊是韓千凝的笑聲,“原來顧姐姐跟我一樣,都不怎麼會喝酒,來來來,我們繼續。”
原本安靜的顧知沫,彷彿話匣子一瞬間被打開了一般,她用力地把杯子砸到了地上,碎裂的玻璃杯讓她的雙目似有似無地附着上了一層霧氣,“爲什麼,爲什麼他要那樣對我呢,我到底哪裡不夠好?”
“你知道麼,那種被拋棄的滋味真的很疼,明明先招惹我的人是他,可到最後心疼的卻只有我一個。”
一杯接着一杯,連顧知沫都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
受了酒精的刺激,顧知沫的眼前再一次漆黑一片,她快速地蹲下了身體,雙手在地上不停地摩挲着,玻璃碎屑刺進她的手指裡,她卻好像都沒有察覺到那種痛苦一般。
怎麼會這樣呢?顧知沫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無名指,沒有,那裡什麼都沒有,她發了瘋地開始吼叫,開始尋找,口中依然還在重複着,“戒指,我的戒指沒了,我求求你們幫我找找戒指,它對我很重要,是我丈夫送給我的。”
好難受,顧知沫的手不受控制地捂住了自己的心口,見此情景,韓千凝的酒意消除了一下,她趕緊和唐齊御把顧知沫從地上拉了起來。
韓千凝想了好久,然後安撫道,“顧姐姐,你的戒指沒有丟,你剛剛出來喝酒之前特意把它放在家裡了,顧姐姐,你不記得了麼,你好好想想,是不是放在牀頭櫃上了。”
止住了顫抖,顧知沫一瞬間安靜了一些,“好像是,我好像是放在家裡了,可是我現在什麼都看不到,怎麼辦,陸琛熠不在我身邊,好多人會欺負我,他們都不是好人。”
唐齊御的手下意識地加大了力道,“他一直都在,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好黑啊,這裡,我好害怕,”顧知沫的身體直接蜷縮在了一起,“你們帶我走吧,我不喜歡這裡,你們帶我離開,你們帶我走……”
她像個孩子一般無助而絕望,這樣的她讓韓千凝情不自禁地僵住了,原來她若無其事的模樣都僞裝出來的,這個女人跟自己一樣,隱藏了太多的心事。
可是,不管走到哪裡,顧知沫的口中始終都在呢喃着相同的一句話,“好黑,我什麼都看不到……”
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兩個人趕緊把她送到了醫院。
醫生在給她做完全身檢查之後,才從病房裡走了出來,然後看着兩個人問,“你們誰是她的親屬?”
愣了愣,韓千凝直接喊出了口,“我,我是她的妹妹,醫生,我姐姐她怎麼樣了?”
“病人的腦部有腫瘤,目前已經呈現出了擴散的趨勢,如果再不及時動手術,恐怕會威脅到她的生命。”
韓千凝踉蹌着後退了幾步,那種強烈的羞愧感一瞬間如洪水一般噴涌而來,自己斤斤計較的對象,竟然是一個患了腫瘤的病人。
幸虧有唐齊御站在她的身後,她才穩住了自己的身體,然後緩緩地擡起了頭,“醫生,我們需要怎麼做?”
醫生在把詳細的情況跟他們解釋了一遍之後,停頓了一下,而後才慢慢得開口道,“有件事,我必須提前跟你們說一下,由於病人腦中的腫瘤已經壓迫到了她的視覺神經,所以手術以後,會導致她失明。”
手下意識地握緊,唐齊御的眉頭緊緊地握在了一起,“是永久性的麼?”
“這個目前我們還不確定。”
思考了良久,片刻之後,兩個人在家屬一欄上籤下了自己的名字。
手術安排在第二天的下午,唐齊御沒有到,只有韓千凝一個人來了。
顧知沫被推進手術室之前,韓千凝一直用力地握着她的手,“對不起,顧姐姐,如果不是我,你不會這樣。”
顧知沫看不到她,只能在腦海中想象着她此刻的模樣,她搖了搖頭,而後溫煦一笑,“沒關係的,這不怪你,千凝。”
連顧知沫都沒有想到,到最後陪着自己進入手術室的人,是一個不過見了兩次面的小姑娘。
心裡說不出是怎樣的感覺。
大概情緒複雜到了一定程度,反而什麼感覺都沒有了吧。
“顧姐姐,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你不要怕,我會一直在這裡陪着你的。”
顧知沫點了點頭,然後閉上了眼睛。
只是,她忽然想起,反正都是一片黑暗,閉不閉根本就沒有區別吧。
手術持續了三個多小時。
等到紅色的燈轉變成了綠色以後,韓千凝一顆懸着的心才慢慢地落了地。
醫生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隨機摘下口罩走出了手術室,“手術很成功,只是,還是對你姐姐的視力產生了影響,很抱歉。”
韓千凝搖了搖頭,“你們已經盡力了,辛苦了你們了。”
顧知沫被轉移到了普通病房,醒來之後,視野範圍裡除了一片漆黑,什麼都沒有。
她下意識地把身體蜷縮在了一起,終究還是沒有逃過這一劫,到底還是看不到了啊。
那種絕望的情緒開始在她的周遭蔓延,淚水不受控制地從眼眶中滑落了出來。
滾燙的淚水滴落在她的手背上,一陣接着一陣的疼。
“顧姐姐,你不要這樣。”看到她此刻狼狽不堪的模樣,韓千凝的心也跟着揪在了一起。
顧知沫擦去淚水,摸不清方向,只是衝着聲音的來源咧着嘴笑了笑,“我沒事,千凝,你不要擔心,我只是……”
鼻腔痠痛,她的聲音也開始變得澀澀的,“我只是一時還無法適應,等我習慣了,就好了。”
房門突然被粗魯地推開,而後顧知沫便聽到了林容嶼的嗓音,“把自己弄成這樣,爲什麼不告訴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
顧知沫看不到他,也不知道此刻他面上的表情到底是怎樣的,她尚未來得及說些什麼,韓千凝率先解釋道,“對不起,顧姐姐,是我讓容嶼哥哥過來的,我覺得這件事我們不應該瞞着他。”
“知沫,你現在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好一點?”
彷彿直接忽略了身旁低着頭的小姑娘,林容嶼一門心思鋪在了顧知沫的身上,彷彿忽然間意識到自己的稱呼有了錯誤,他又趕緊改了口,“對不起,姐姐,我不應該責怪你的。”
姐姐?
姐姐。
原來他們都已經知道了啊。
顧知沫遲疑了一下,而臉上始終維持着相同的姿勢,“我沒事,只是看不到了而已。”
“姐姐,你不要這樣,難受就哭出來,你……”
“我是真的沒事,”顧知沫固執地睜大了眼睛,可直到雙目酸澀有淚水沿着眼角的方向緩緩流出,她的世界裡仍是黝黑一片,“容嶼,你帶千凝回去休息休息吧,她到現在一直守在我的身邊。”
“可是……”
“容嶼,去吧。”
感覺着兩個人一點一點地走遠,顧知沫又憑藉着直覺朝着兩個人的方向投去了目光,“千凝,謝謝你。”
腳步聲漸行漸遠,直至消失不見,顧知沫用力地抱住了自己的膝蓋,毫無保留地嚎啕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