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陵對顧思田不是沒有怨,只不過自己的那些情緒與主子託付的任務比起來根本無足掛齒。
他替主子守着顧思田,怨也好,恨也罷,都不會影響他對主子許下的承諾。
“主子曾說過,如果有朝一日你知道真相,那他讓我告訴你一聲‘好好活着,你不欠他什麼’”
衛陵慣常沒什麼表情,話音更是無任何起伏,但就是這麼平淡無波的音調,顧思田卻聽出了些周瑜文的韻味。
她甚至能想象的出周瑜文當初說這句話時是什麼表情什麼口吻。
顧思田如鯁在喉,她在想自己終究錯過了什麼。
衛陵直視着顧思田,這也是第一次如此正眼看她,很大的眼睛,很美的容顏,但卻讓衛陵看着心寒。
自離開南域王府那日起,他的主子便不再是周瑜文,而是顧思田。
周瑜文利用他最後的忠誠來守護顧思田的生命安危。
而這個女人什麼都不知道,一直自私的只爲自己。
“如今娘子是我的主子,有些話做下屬的實不該說,但我今天必須講出來,之後是殺是剮任憑處置。”
說着衛陵呼啦一下單膝跪地,驚的顧思田微微向後閃了個踉蹌。
“主子雖有九姬,但孰輕孰重我們這些影衛都看在了眼裡,娘子當初嫁過來的初衷主子心知肚明卻從未有半句怨言。”
“我承認娘子是有本事的人,你爲主子賺取的錢財足夠報答他的收留之恩,但主子的情意真的能用這些金錢來衡量嗎?”
衛陵擡起頭目露希冀的看着顧思田雙眼,他想從中看出答案。
顧思田淚眼濛濛,此刻整顆心似被衛陵握在手中一般,只是一個眼神便讓她有種窒息的痛。
“兩年來主子爲娘子做了多少,娘子你不是不知道,可衛陵始終不理解娘子爲何不肯回應主子。就爲了你的那‘廝守’二字,主子曾經徹夜難眠。”
廝守,廝守,顧思田胸口生生被扯裂出一道傷口,鮮紅的記憶不斷涌出。
剛入府時她曾經對周瑜文說過,她要的愛情是兩情相悅長相廝守。
周瑜文答應的爽快,卻被顧思田嗤之以鼻,質問他可知‘廝守’何意。
她說廝守是兩個人的事情,也只能是兩個人的事情,他周瑜文可否做到?
當時她看到了周瑜文眸光中閃過一道夾雜着失落的複雜情緒。
之後周瑜文便對她以禮相待,而她也遵循公平交易的原則幫着周瑜文賺取利潤。
公平交易?顧思田忽然覺的自己就是一個笑話,她曾經一度將周瑜文的感情放在籌碼的對立面去衡量。
衛陵見她不語便繼續道:“主子在你之前娶了八房妾室,雖都不及對你這般疼寵,但以主子的性情,定然不會將這些女子無故遣散。”
“娘子可以仗着自己一身本事過好的生活,她們呢?你讓她們何處容身,又置主子與何地?”
衛陵字字誅心,一步一步將顧思田固有的思維徹底打亂。
她曾經確實天真的以爲自己會像小說中的女主一般,有着能讓自己自立的金手指,又有美男爲自己拋家舍業笑傲江湖。
尤其是受一夫一妻制影響將近二十餘年的一個人,如何讓她平靜的接受同別人共侍一夫的現實。
可現實終歸是現實,真正拋家舍業的男人又能有多大的擔當。
而周瑜文無疑是有情有義有擔當的,需要他守護和庇佑的人太多,這是身爲一家之主必須要承擔的責任。
顧思田承認自己自私,就算此刻她也依舊無法同別的女人共享一夫。
但她後悔了,兩年的相處,周瑜文是什麼樣的人,她多少是應該瞭解的。
她不該中了周瑜文的激將法,不該喝了那杯所謂的“毒酒”,更不該在他最難的時刻離他而去,甚至誤解他。
醉酒雌伏那日她便早已暴露了心意,就算明知不會與周瑜文有結果,可那樣的男人又有誰能不愛。
終究是個女人,終究會被強大的男人所吸引,就連自己的身子都沒守住,更何況是心……
顧思田早已泣不成聲,心就這麼空了,爲了自己的堅持,她錯過了太多。
衛陵有些動容,顧思田的淚如泉涌讓他感覺主子的付出並不是徒勞。
“娘子,衛陵只求一事,留下孩子,那是主子唯一的血脈。”
說着俯下另一條腿雙膝跪地,重重的對着顧思田磕下三個響頭。
每一下都擲地有聲,每一下都砸到了顧思田的心頭。
“衛陵知道娘子是擔心孩子一旦沒人發現早晚都是一死。但衛陵願以性命起誓,只要我活着,就絕對讓你母子平安。”
原本挺拔的後背,此刻彎曲成一個卑微的弧度,衛陵紅着眼眶話語哽咽。
若不是周瑜文,他當年早已餓死在深山老林。
他陪伴着周瑜文一起成長,這麼多年主子傾注於他的信任,如今他就是死也要保住主子最後一絲血脈。
往後的幾日過的煞爲平靜,顧思田依舊被柳家照撫着,除了變的更加沉默之外,其餘的並無異常。
柳氏拐彎抹角的嘆過口風卻毫無收穫,鄰家院中也依舊靜膩。
據衛陵打探,趙博文近日去了外地,沒有半月應該是回不來的。
顧思田眯着眼睛坐在院中曬太陽,一旁的小火爐上,藥罐子噗噗冒着熱氣。
她將熬藥的事情徹底攬了過來,從今後她要親自照撫肚子裡的孩子,絕不假他人之手。
陽光曬的人昏昏欲睡,顧思田朦朧之中似乎夢到了周瑜文,這是第一次她在睡夢中看到了這個男人。
她夢到了新婚那日的情景。
喜帕被掀起的那一瞬間,她看到那人雙眸之中一閃而過的光亮。
飛揚的神采帶着些不羈的灑脫,但卻永遠不失那一份沉穩,這是相處兩年來周瑜文給他的整體映像。
那夜周瑜文欲與她同牀,卻被她一腳踹了下去。
美嬌娘吊眉橫眼的跟自己夫君談條件,她答應幫他賺錢,條件是——不同牀。
她知道周瑜文壓根沒信,她看着周瑜文帶着些“不跟小孩子一般見識”的寵溺笑容摸摸她的頭,然後轉身離去。
顧思田看着那翩然的背影,伸手想抓,但手臂卻沉的怎麼也擡不起來。
掙扎了好一通,終於在伸手碰到那大紅衣襟之時,雙眼一睜——醒了。
靜靜的看着旁邊依舊翻滾的湯藥半晌,顧思田漠然起身進屋去取藥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