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

[忘川]

好的,好的。

只要你想,只要……

風林猛的睜開眼睛,他發現自己坐在空無一人的課桌前,他站起身子,發現身上已經被汗水浸透,他閉起眼睛,卻想不起剛纔飄渺的夢境。

依稀是蕩人心魄的□□。

風林頓時尷尬了起來,他發現自己的身體有了些變化。

他似乎很久沒有做夢了。在十二三歲時,別的孩子做着香甜的夢,他卻做著無休止的訴說前塵的夢境,他那時候還小,每每被這樣的夢驚嚇,可是漸漸的就像是聽什麼人講故事一樣的習慣,他雖然年幼,心裡卻如明鏡,什麼都能明白,他的感情開始有了變化,有時候快樂,有時候悲傷,似乎悲傷的時候更多一些,而快樂的時候卻那麼少。

父母把他送去最好的心理診所治療,卻把心理醫生弄得差點精神崩潰了 ,他的“病”終究是沒能治好。

直到有一天故事突然就這麼結束了,夢也就此終結。

他就從夢裡徹底醒了過來,他變做一個正常的小孩子,成績優異性格乖順,從此不再胡言亂語,也不再被怪異的夢所驚嚇。

但是他卻已經知道他要什麼,他也知道自己的輪迴是爲了誰。

風林看著自己的雙手,手還蜷著,剛纔似乎想抓住什麼,那是冰涼若泉水又像絲絛,無法忘記的觸感,其實他也並不是真的想觸摸,只是因爲有人笑得很好看,所以很想抓住什麼,也許是那一頭散落糾纏的青絲。

可是沒有抓住之前,他醒了──如同從水中捕捉月的倒影。

雙手不能掬,心頭不能釋,除了遺憾惆悵,什麼也沒剩下!

“奉桃……”他低聲念著這陌生的,也熟悉的名字,然後他看看黑板,教室前方的那塊黑板,在右下角寫著值日生的名字:風林和林絳袖。

絳袖這個女人氣的名字從小到大一定帶給這小子很大困擾吧?他卻不知道這卜辭後的意義。

少年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想不起來了,和風林從小揹負的記憶相比,那怪異姓名的困擾真是微不足道!

也許這是冥冥中上蒼的憐惜,憐惜這妖怪曾經受的刻骨傷痛……

“我該拿你怎麼辦呢?”風林苦笑著,他的雙手還空落落的,想要的東西還沒抓在手裡,以前他曾百般的疑惑彷徨,而現在他不會猶豫了。

“絳袖,你可真是把什麼都忘了!”他嘆息著收回他的手,背起書包。

放學時間都過了三小時了,那個該做值日生的家夥爲了躲他,居然捨棄了評比分數!(怒了)

──明天不用自己去找他算帳,班長大人就會先關門放狗的,先同情他一下。

林絳袖以爲這樣就能逃掉嗎?現在的他可真是太天真了。

這麼想著,風林離開了教室。

林絳袖一人在休閒廣場上徘徊,他不想回家,因爲那間屋子總是空蕩蕩的。

老爸跑了之後,老媽努力工作來解除痛苦。絳袖有時去祖父那裡住,卻受不了老人的嘮叨。回家則一個人,又受不了寂寞(更受不了方便麪)。

這一次他也像往常一樣,在燈火闌珊的街道上尋覓食物,然後他看見了他有時候會去的小店,中西日合壁,東西很好吃,店也很精緻。

他步履疲乏的跨進店來,店裡人很少,店老闆是個頭髮花白的中年人,平時總戴著不合時宜的黑框眼鏡,但是林絳袖知道,那下面有一張端正英俊的書生臉,著實是小女生殺手。

以前絳袖問他爲何僞裝,他說是爲了店裡不要太吵鬧,一臉心有餘悸。

絳袖蹭到櫃檯前,把書包丟在地上,立刻開始對老闆抱怨。

“我快死了,我死定了!”他惡聲道。

老闆只是看他一眼,先給他一杯麥茶,然後問:”是不是‘又’失戀了?恭喜你高中時期破五人大關。”

“你還有心情給我開玩笑,我這次的麻煩比失戀大!”絳袖苦苦笑了一聲,”我被人告白!”

老闆和藹的看著他:“恭喜。表白麼,你也破了五人大關……每次不都是這樣展開?”

“開玩笑!這次不是可愛小學妹也不是智慧美貌的學姐而是個……男人啊!”某人叫囂著,幾乎變成噴火哥斯拉。

老闆只是若無其事,四平八穩的微笑著看他。

絳袖捂著額頭:“我覺得很可怕,因爲他說的話很奇怪,那可不像是普通的表白,他根本是個神經病!”

“原原本本的說吧。”

“恩,我說,可是我先要一個意粉(*意大利通心粉簡稱)──。”某人在說完一通後,先想著吃,他把菜點齊了才正式開始訴苦。

老闆的接受能力不是一般的強,很冷靜的聽完這個離奇的笑話,還時時提些問題。

林絳袖吃完一道雜菜色拉,終於嘆息著停下來,話卻還是沒停。

“重點是!我不要被一個妄想狂糾纏!”林絳袖又想了想,憤忿道,“還是個男的?!”

老闆則平穩的思考了片刻:“根據你的描述,他頭腦冷靜做事有條理,一直都是很正常,也許是一種新的搭訕方式也說不定。”

“啊?搭訕?!”少年拍案大驚道。

“他也許是個GAY,想引起你的注意,瞭解你是異性戀者,就用前世這套說辭來接近你。”老闆還是一派樂天的摸樣,“林你要向好處想,你這樣受歡迎,現在連男人都向你告白了。”

林絳袖的太陽穴突突地跳:“──老闆!!”

“好,說正經的,你要擺脫他嗎?”老闆和藹道。

少年把滑膩膩的魷魚含在嘴裡,猶豫了片刻:“他是我同桌,怎麼擺脫啊?我覺得很難!”

“他還沒把‘前世’的故事講完了對嗎?”老闆給他添加了麥茶,又被少年一口喝完,看這家夥的食慾實在不像是有煩惱的人。

“讓他把想講的都講完,然後你告訴他──”老闆爲自己的認真勁失笑,“呵呵……然後告訴他,你對以前的事其實記得,但是不想再繼續這段感情!就這樣說。”

“那他仍然糾纏不休要怎麼辦呢?”某人繼續嘆息著。

老闆搖頭:“對這樣的人,要冷酷決然一些,不給他任何希望──絳袖你不能妥協。”

“其實想想,他也挺可憐的!”絳袖回憶起自己跑開時,那人臉上的苦澀,似乎不像是故意的做作,但他也不願意相信他和他有什麼前世牽纏。

老闆嘆息了一聲,突然收起笑容認真的看著他:“你一直是這樣的,絳袖。爲了自己那點一時興起,胡亂答應別人的要求,但是並不瞭解自己的願望,結果哪次有好結果?你每次興沖沖的跑來,告訴我你有了女朋友,然後又灰溜溜的來告訴我人家不要你了。這是什麼狀態?這全因爲你對自己不負責任,甚至不願意想想自己要什麼,你要是一直這麼任性,總有一天是害苦自己。”

林絳袖只是心中一凜,晃了晃腦袋:“我,我不是任性!我只是……”

“只是太寂寞。”老闆淡淡接口。

小店裡燈火幽暗,老闆自己種的蘭花低垂的葉子在櫃檯邊輕擺著。

林絳袖只覺得那是句很熟悉的話,而且非常的正確,他以前也聽誰說起過,可惜想不起來──是的,只是太寂寞。人說,嘗過纏綿才懂得寂寞,那麼他的寂寞又爲什麼來的這樣無端呢?

他忽然就發起呆來,伏在櫃檯上。

寂寞得狠了,纔不拒絕那些女子,想交往就交往吧可惜,她們愛的也不是他,是他的俊俏相貌,學校裡榜首的排名,而沒人在乎林絳袖到底是個什麼人!

──討厭風林,也正因爲他那虛幻的說辭。他在他身上尋找另一個影子,卻並不在乎現在這個叫林絳袖的人是誰,怎不讓林絳袖厭煩呢?

“我真失敗……”林絳袖嘟囔著,“我總要成功一次纔好。”

寂寞讓他任性,卻也讓他更寂寞,這樣下去早晚會後悔的,他非要從這悲慘境地裡擺脫出來纔好。

“我不能再軟弱下去,對不對?”他問老闆,老闆靜靜的做他的事情,沒有擡起頭來。“是的,絳袖。”那人帶著慈祥的笑。

林絳袖忽然覺得心頭一熱,現在能給他個商量的人居然就只剩下一個小店的老闆了,這幾年裡,這人和他談話的次數可能比老爸還多。

“老闆,真謝謝你,老聽我訴苦。”

老闆還在抹著他的桌子,口裡唸叨著:“有時候,聽客人們倒苦水自己也能有所進益,你啊,不是最慘的那個……”

“所以您整天都樂呵呵的,是不是覺得自己的日子還不錯呀?”少年不爽地問。

老闆笑了,還是那把清脆的嗓音:“還不就是不夠百年份的那點事兒嗎?沒回過味來就到頭了!沒時間在乎……”

“老闆你說話很超脫哦。”林絳袖沈默了一陣問,“那麼你相信輪迴麼?”

“我不在乎輪迴 ”老闆輕輕摘下蘭花根上的枯葉,將它扔進垃圾桶裡,“我心想,要真有輪迴,這羣悔恨掙扎不知道罷休的人多可嘆,忘川一過都要從頭來,那時候前塵都只是虛妄,記得也無用處了──要是真沒有輪迴,那就多可哀,各人全是自找苦頭,光抱怨自己的運命就把這珍貴的唯一的人生都浪費了。”

林絳袖聽了噗嗤一笑,似乎覺得挺有道理,於是說:“我以前聽過一首歌叫《笑紅塵》。”

“笑不得,誰有權利笑?”老闆眨眨黑鏡框後面的眼睛很瀟灑的說。

“是啊!”絳袖一口喝乾杯裡的麥茶,像在喝酒,這次他心情要好得多了,“好吧,我得走了,”少年揮揮手,“等我好消息!”

老闆笑著點點頭。他目送這少年出了門。

年少不識愁滋味。

林絳袖的頭昂著的,顧盼街上的風景,像只貓似的敏捷的穿過馬路。

遠遠看,還頗有些輕靈瀟灑。